她,年輕干練的優秀律師,破天荒的有些緊張。湯雯稜在裙側擦擦手心的汗,抬頭看著耀眼的霓虹燈。真的要進去酒店嗎?進去這個她下意識憎惡的地方?
太沖動了!還是等明天上班,再打電話到易霽浪公司跟他約時間談好了。
「湯律師?」湯雯稜轉身要走,突然被人喊住。
小胖大步走了過來,毫無機心的笑,「你也來這里玩啊?」
她臉色微紅,「我原本想找易先生,不過算了,明天再讓我的秘書跟他約時間好了。」
「不用呀!老大就在里頭,我帶你進去。」小胖笑嘻嘻的說。
湯雯稜想了一下,擇日不如撞日,趁早解決也好。「那就麻煩你了。」小胖帶著她穿過人群,往包廂走。一路上穿著正式套裝的湯雯稜,與嬉笑取樂的男女顯得格格不入。
她皺著眉說︰「我以為易霽浪會在樓上。」沒想到他也在這里尋歡作樂。
喧鬧的聲響讓小胖提高聲音回答︰「這間酒店也是老大的,他有時候會下來看看。」
湯雯稜臉色更凝重幾分。用酒色賺錢?原來他還是沒走正途!小胖推開包廂門,「老大,湯律師找你。」說完便側身讓湯雯稜進入。
易霽浪輕挑眉毛。
他們之間唯一的關連,就是那件案子。可是,原告委任律師自動上門找被告?有需要嗎?小胖退出,輕輕關上包廂門。
包廂里只有他一個人,沒有想像中的鶯聲燕語相伴,讓湯雯稜稍稍松了口氣。「請坐。湯律師找我有事?」
「只是有些問題想請教易先生。」酒店里混濁的空氣讓她幾乎喘不過氣。易霽浪手一揚,做了個請說的手勢。
「你上次說的意思是,如果時間來不及,還有繼續申請延審的可能?」
他點點頭,「到時候還需要湯律師別阻攔。」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幫忙?畢竟雷嘉慶才是我的委托人。」
「憑你今天來了。」易霽浪停頓了一下,「我的律師說,湯律師嫉惡如仇,絕不可能替壞人辯護。現在,我相信他說的。」
「你就篤定自己沒錯?」
「我錯了。」
湯雯稜臉色一白,以為他坦承違約,沒想到他傾身向前,臉上掛著莫測高深的笑。
「錯在識人不明。這個錯誤讓我付出一億元,而我不想再讓人繼續蒙騙下去。」
湯雯稜皺著眉,「你有把握自己—定毫無疏失?」
「有,只是需要時間找證據。這就是我會找你的原因了,時間迫在眉睫,我擔心還來不及找出有力的證據,就被迫付出巨額的罰金,屆時,就算將來找到證據,恐怕雷嘉慶早已逃之天天。」
易霽浪深邃的眼神直視著她,「我需要你的幫忙。」
從來沒有這麼接近他,湯雯稜發現自己幾乎要沉溺在他幽邃的眸子里。她開始呼吸困難,手心冒汗,活像十幾歲的少女終于貼近超級偶像一般,願意幫他做任何事!
天!她的強烈道德感呢?
做律師的使命感又到哪兒去了?
理智迅速歸位,湯雯稜眨眨眼楮,思緒已然澄明,「我受雷嘉慶委托,除非能夠證明他是誣告的,否則于情于理我都不該幫你。」易霽浪蹺起腳聳聳肩,像是早知道她的回答。「可惜我晚了一步,沒有先聘請你當我的律師。」低沉的聲音里仿佛有著無限惋惜。
湯雯稜轉過頭,拒絕再讓他迷惑。都過了十年,他還是輕而易舉地就左右了她的思緒。
門外飲酒作樂的聲音隱隱傳人,湯雯稜偏頭問他︰「你不是擁有了華鵬集團,怎麼還需要開家酒店賺錢?」
她略嫌尖銳的話讓易霽浪微微蹙眉,然後瞬間又不在意的微笑。
「也許我們這種謀生方式難以入湯律師的眼,事實上,我手中不只這家酒店,八大行業中華鵬都有涉足。讓你見笑了。」無法解釋地,就是想逗逗她。也許是因為周遭沒有這般正義凜然的人吧!
「既然走出來了,為什麼又要混回黑道?」湯雯稜深呼吸了一下,只有咬牙的聲音泄露出她的氣憤。,
她以為他當初是受了她的感召,才沒有接下父親的「事業」,做新一代的黑道大亨,沒想到他還是不事正途!
「走出來」?她果然專業,連他的身家背景都查得一清二楚。易霽浪放下交疊的腳。
「黑道跟白道如何論斷?」他比比她,「你是白道,」又指指自己,「我是黑道。」大手一揮指著門外,「然後外面的人是黑道還是白道?或者在你眼里賺錢的酒女是黑道,花錢的酒客是白道?」
「賺錢有很多種,不一定要靠這種來賺錢。」湯雯稜義正辭嚴的說。她就是不能忍受他跟黑道沾上一點關系,從以前到現在皆然。仿佛杠上了,易霽浪開始一古腦兒的滔滔不絕︰
「世事並非你想得那麼簡單,有時候不是銀貨兩訖就了無瓜葛,一如酒客與酒女不盡然索取金錢的那方就是壞的。
掠奪,其實有許多層面,情感的、語言的,甚至暴力的……」他用手劃出一道弧線,「而我維持正義,至少在我眼前沒有人敢造次!」
湯雯稜沉默了。他說的沒錯,新聞里常常有酒女被欺負、甚至奸殺的事情發生,但是,要能夠讓人不敢造次,背後需要多龐大的黑道勢力?他沒有遠離黑道,只是換了另一種方式經營。遺憾啊!她希望他平平順順過日子的。
她抬起頭,聲音里有著無限遺憾,「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遠離黑道真有這麼困難?」
她的話讓他想起,曾經有個女孩寫給他的一段話——
如果還有路,為什麼不選好走的那條?黑道,陰暗而顛簸。
她們一樣地不識人間疾苦啊!對于出現在高中時代未曾謀面的那個女孩,他沒有機會解釋,但就坐在面前的她可以。
易霽浪起身打開門,指著對面的包廂說︰
「對面門里的客人是警局的高級主管,上酒家尋歡的警察跟維持正義的黑道,孰正孰邪?」他再指著隔壁的門,「那間被一個基金會的負責人包下來跟建商談生意,拿著善款購買華廈的偽善者跟炒地皮的建商誰善誰惡?」
必上門,巍峨的身影矗立在她面前,「世界上不是只有黑白、善惡、正邪的,任何一件事的是非都很難論斷,不是二分法可以清楚分野的。」生平第一次,雄辯的揚雯稜說不出話來。
黑道與白道在她心里一直是壁壘分明的,那麼如何反駁他的論調?這些丑陋她不曾經歷,難道閉上眼楮、捂上耳朵、拒絕去想,就能粉飾太平?如果世界上只有天使和撒旦,那麼他是天使還是撒旦?
他的話帶來太大沖擊,讓湯雯稜的堅定信仰開始動搖。
她只是單純的希望他好好過日子,不再招惹是非,然而,以他生長的環境來說,這些要求無非是強人所難!
湯雯稜不得不承認,他做得很好,所以華鵬集團才能縱橫于黑白兩道。
輕輕嘆了口氣,湯雯稜站起來,「我會好好想想,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她只是正義感強了些,不至于冬烘頑固。
她走到門邊,「告辭了。在開庭之前,如果有確切的證據證明你才是受害者,請通知我一聲,我會退掉雷嘉慶的委托。」
易霽浪不解,「為什麼?中途退掉委托將會損害到你的聲譽。」一個出爾反爾的律師如何讓客戶信服?
她淺笑,「我不用法律的漏洞害人。不助紂為虐,是我的堅持。」真是太像了!她的個性和說話方式,像極了陪他度過慘澹高中的那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