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自由」其實十分的傷感。悲哀得教人難過。
當然的,我們是沒有遺產這回事。
生活需要繼續。我想了想,便放了手,寫起情色的小說。
那種東西好銷多了,看的人也多。我的稿費逐漸地調漲,一個人的日子也算過得去了。
這當中我听說沈冬青結婚然後又離婚了。他一直在省斑,像恆星一樣始終沒有移動過。我明知道他就在那里,心里一直在作夢,卻不知為什麼,始終沒有回去找過,不斷讓青春空白錯過。
為什麼呢?是否下意識里,我窮苦破落的家庭背景,讓我面對他時不自覺地感到自卑退縮?
愛情是有條件的。成熟一點以後,我想了許多。而除了這個,我想不出任何的理由。
就是那年年尾,我踫到了季雲許。然後,隔年春天,在車水馬龍的大馬路,與英英重逢。
一哄始李雲許就不避諱他已婚的身份。小游警告我,我只是好笑,我對李雲許既沒興趣,有什麼好警告。但等李雲許送我第一朵藍色玫瑰時,我就笑不出來了。
我開始給沈冬青寫信。石沉大海,一直沒有回音。
等李雲許送我第三十四朵藍玫瑰時,我終于、終于去找了沈冬青。
真的,他就像恆星一標,亙古不變。
透過書信文字那種懦弱的方式,我到底讓他知道我這些年來心中糾葛的情感。他對我露出一個愛莫能助、抱歉無奈的笑。他又結了婚,但很快又離了。可是那深邃的眼瞳,仍然沒有安放我身影的位置。
離開的時候,他仁慈地替我付了咖啡的錢。
其實,我不喝咖啡的。
我在東部海邊晃了數天,直到身上沒錢了,我才一身邋遢灰樸地回去。
我心中始終有個結,需要一個儀式來化解。
等李雲許送我第五十七朵藍玫瑰,我再一次去找沈冬青,站在他的公寓門前。
他的眼神沒有太多的波動,好像我當年曾見過的那種習以為常。
這一輩子,我第一次那麼大膽主動。我擁抱住他,仗著夜暗夜深,傳遞給他我心里所有的悸動。
沈冬青吻也沒吻我。直接地拒絕了我。
不是他的道德有多高尚,也不是他對感情多忠貞。他直截了當地告訴我。而是我根本不是他喜歡那類型女孩,根本引不起他的。
從臉蛋開始,到性格,到舉止,我就不是吸引他的那種火源,催發不了他身體對我身體的。
他說,很抱歉,他實在喜歡不了我。
我心中那儀式,于是始終就無法完成,永遠沒有一個結果。
我照常吃飯照常睡覺如期把小說完成。
等李雲許送我第六十九朵藍玫瑰,並且遞給我那大廈頂樓公寓的鑰匙時,我一句話沒說便接受了。
他什麼都幫我準備好了。溫柔又周到。
那晚上李雲許發現我身體那非常的處女性時,我從他眼神里看見那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什麼都沒有解釋。
有什麼好解釋的?
半年多了,我二十七歲的晚春已經過盡了,李雲許的老婆終于找上門來。我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斷不斷,分不分手,我完全不在乎。
就是那時候,我才發現心里最底層那依舊被擱藏的很好且完整的影子。
天啊!怎麼到如今!
到如今。
我怎麼能夠躺在一個男人的臂彎里,感受他注入我身體內的溫度時,心里卻鬼魅似擱著另一個男人的身影?!
沈冬青都說得那麼明白了。我究竟還在戀眷什麼?!
應該是好好收拾的時候了。
所以我就離開了。
離開李雲許。離開青春少年那一段黯淡的過去。
其實這些年,我好幾次告訴自己要放棄,也想放棄。但拖到最後,即使明白被拒絕,還是拖一條糾葛的尾巴,始終盤亙在我心頭。
終于,我決定不再去愛他。
雖然,我想我也許不會忘記他。
第二簿那一段風花雪月的事1
想起來還是痛。
她對他的記憶充滿痛。充滿哀美與輕愁。
推開門進去,游利華已經在了。
「阿潘,這里!」游利華揮手叫她。
徐愛潘走過去,一邊和幾個順勢抬頭看她的人點頭招呼,並不花力氣寒暄。
「喝什麼?」游利華問。
「礦泉水。」雖然已經十一月中,天氣還相當悶熱。白天開始,她就覺得口干舌燥。仿佛連襯衫都濕透。
「不是我說,阿潘,你能不能偶爾換點新鮮的?」游利華邊搖頭邊轉身朝吧台接過礦泉水遞給徐愛潘。
「下次吧。」徐愛潘不置可否。
KK雖然名為酒吧,但它賣咖啡,賣果汁也賣茶,什麼都賣。
連愛情也賣。
听說中秋節時,他們在這里搞了一個慈善派對,老板把自己標上價,出售一個周末晚餐約會,被一個常來的女學生標去,募了兩萬元。
但只是听說。
中秋節,她人在他們那個海邊小鎮破落的家,背著月亮,檢視成為孤兒的那種自由悲哀。太平洋潮聲沙沙,荒涼得從來沒有變。她已經不是為賦新辭的年紀,所以也就沒有對著黑暗的海掉淚。
「欸,阿潘,」游利華傾身靠向她,一副打算說秘密的姿態。「你看到沒?」
「什麼?」
「那個啊!」游利華朝門口那邊挪挪下巴,神態相當曖昧。
徐愛潘隨著她下巴指示的方向看過去,看到一個穿休閑衫留了及肩長發的男孩,呃,或者說男人。
那頭長發看起來比她的還黑還烏溜還亮,年紀看起來也和她差不多──是個好看的男人。
男人。不是男孩。
有差別的。
就像她是女人。不再是女孩了。
她遲遲不習慣自己早成為女人的事實。心情還留在十七八青春少女的年歲,身體的朽化及生活現實中卻已老到不能再老的地步了。
「怎麼?你有意思?」她收回目光,喝了口水。
游利華笑嫣嫣。「我又不是在替自己找老公。我無私,是替你留意的。」
「這樣啊,」徐愛潘很領情似堆起笑。「多謝你的雞婆,小游。」
這種不幽默的反諷刺,游利華大概習慣了,眉頭都沒皺一下。說︰「你連人家都沒好好仔細看一眼,怎麼知道喜不喜歡?說不定你看一眼,就看上了。」
「我看了。再說,我看上眼也沒用,人家不見得會喜歡我。」
「你又還沒試,怎麼知道?」
你又沒試,怎麼知道?
游利華常常沖她說這一句話。不只是她的愛情態度,還有她的不吃杏仁和苦瓜,以及她的不听歌劇不染金色的頭發。
徐愛潘不答,反問︰「你叫我來,就是為這個?」
「不完全是。我怕你悶在房間里太久會生銹。除了我,你起碼有三天沒跟人說話了吧?」
這倒是真的。
徐愛潘扯嘴笑一笑,乖乖跟著游利華走到中間那群正高談闊論的人群當中,自行揀個邊疆的位置坐下。
「嘿!阿潘。」看過她的人,有些轉頭友善打個招呼。
「嘿。」她也回個招呼。
「你好幾天沒來了。在忙什麼?」旁邊的人寒暄地問。
「是啊。也沒什麼。」她應酬地答。
「還在喝這個!換點別的,我幫你叫。」
「不了,謝謝。」
「怎麼?怕喝醉?放心,我會負責送你──」
「我剛到,不急著喝酒。」
就這樣,人家問一句,她答一句,而且簡單扼要。
寒暄過後,那些人又回到先前熱心的辯論,偶爾想起什麼,回頭再和她說一兩句話,她便又回答一兩句話。多半時候她便光只是听,听他們對某本暢銷書的批評,某個在媒體曝光甚多的知名作家緋聞的議論,又听他們對某個旅居海外得到美國某文學獎項的作家的不以為然與贊賞的正反面意見的辯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