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不會想我?」李雲許彎身親她。
「會。」
「多想?」他要量度。
「這麼想。」她比個泰山也似的高度手勢。
科學文明進步,技術發達,再談不出什麼生死纏綿的愛情。再怎麼隔山隔水隔兩個浩浩大洋,超音速飛機一坐,十幾二十多小時就見得到面,觸踫得到彼此。古老愛情里,空間與距離時間隔成的愛情里的遼遠的悠悠思念,都被殺死光。何況,她與他,沒那麼纏綿俳惻。
但他愛听,要問,她就說給他听,給他軟言低語,柔情的慰藉。這是她的義務。
李雲許似是滿意,又彎身親她一下,才轉入浴室。
徐愛潘仍舊躺著不動,連翻身都懶。
等李雲許淋浴罷出來,她還是躺著。李雲許穿好衣服,拍拍她,說︰「你還不起來了,小懶貓。」
「我困。你要回去了?」
「嗯。對了,你這兒有沒有字典?剛剛沖澡時忽然有個詞想不起來。」其實一點都不重要,只是大腦閑散漫游不經意會竄冒出來的沒系統的瑣碎,偏偏冒出一半,他一時想不出來,怪難受的,當下不查清楚覺得怪不舒服。
「在小房間書桌旁那個書櫃下面。」她順口回答。
李雲許走出去。片刻,像有什麼敲了她一下,徐愛潘驀地翻跳起來,匆匆套上李雲許月兌下的浴衣,赤腳跑到書房。
李雲許半蹲在書櫃前,底櫃拉開,左手拿著一本字典,右手捏著那張特別加護貝的照片。
他抬起頭,揚揚濃眉。
「你不高興,可以把照片護貝給我一張,我會天天帶在身上。」她不想說明,更不想解釋。
「我只問一句就好,都過去了?」他直起身,大方地把照片遞給她。
徐愛潘一楞,遲遲沒接過手。
都過去了嗎?實在,她跟沈冬青根本就不曾有過開始,怎麼算結束了沒有?可是,到今天,鬼影似的都還擱著,是都過去了嗎?要怎麼算才對?
「過去了。」終于,她接過照片,丟回櫃子里。
「那就好。」他再過來吻她,手探進她胸口,她也不拒絕。
他只是在宣示所有,他擁有她的主權。所以她沒讓他失望,溫順又記本份。
她跟他,畢竟不是在談少年似的戀愛。她少年時代該落未落的那場春雨,在成年後不合時宜的下盡。老式火車那溫吞的隆奧聲,也消失進廢棄的鐵軌里頭了。
想不想,都走不回了。
她應該明白,當年運載她和沈冬青的那節老式火車廂,早已生銹報廢被棄,早已幫她把一切畫上句點。
都過去了。
雖然俗語說「見面三分情」,更多情況是「相見不如不見的好」。沒料到李雲許的太太會找上門,詫訝之余,徐愛潘只覺得不適應。
她請她坐,沒把握她是不是來興師問罪。想想,她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請問要不要喝點什麼?」開口招呼,才想起她冰箱里除了礦泉水就只有魚目混珠的伏特加。
「不用了,謝謝。」李雲許太太客氣推辭。
從表情到語調到舉止,顯示這是個有風度的女人。
「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喝!話才月兌口,徐愛潘便驚覺自己的蠢不可及。正室找上門,還會有什麼事。
「我只是來看看。」就好像逛百貨公司隨便看看一樣。李太太沒有掩飾她眼楮里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應該生氣,也相當氣忿的,偷情也就罷了,這樣堂而皇之,弄個金屋藏嬌,未免太令她難堪。
從她的表情窺伺不出任何端倪,徐愛潘這次聰明的保持沉默。
「听說徐小姐是個作家?」打量徐愛潘的目光沒有稍離過。
「我寫愛情小說。」那兩個字听起來真刺耳。氣氛這樣懸吊著,更難受。
「我特別去找來翻過。寫得不錯,筆調相當大膽。」
就當作是贊美好了。徐愛潘眼觀鼻,鼻觀心,繼續等著。
「徐小姐是怎麼與我先生認識的?」
如果不明所以,倒像在閑話家常。徐愛潘暗自苦笑一下,說︰「在某個聚會吧。我不記得了。」
「我可以請問,你們,你和我先生來往多久了?」
「幾個──嗯,半年多了吧。」那麼客氣,她都以為她真的上門來跟她敘家常的。「李太太,你有什麼話,就請直說吧。」還是速戰速決,她真負荷不了這氣氛。
李太太停頓片刻,才說︰「你有才華有條件,長得也不差,不愁找不到好對象,為什麼要這麼做?」
大哉問。所以通常沒有匹配的答案。
「為錢嗎?」一般都是這樣的。
算是吧。徐愛潘想點頭,又不甘心承認。
李太太又說︰「你不會是要跟我說,你愛上我先生吧?」
啊?徐愛潘動一下,一時有些迷惑。想都沒想過。李雲許太太怎麼會如此以為?
持續沉默實在令人不耐,李雲許太太卻耐性驚人地靜坐著,不露一絲浮躁。她望望四周,撞見窗旁插著的玫瑰,說︰
「你喜歡玫瑰?女人泰半都喜歡玫瑰。不過,總覺得俗艷了一點,我習慣買蘭花。」
是啊,她也這麼覺得。徐愛潘沖著李雲許太太笑一下。
笑得李雲許太太覺得莫名其妙。她也不再拐彎抹角了。「徐小姐,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將心比心,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場,你也會這麼做的。」
好像吧。本來不听不看什麼都不想知道,但現在對方清晰具體地坐在她面前,徐愛潘開始覺得內疚。她倒希望李雲許太太潑辣一點,最好把屋里所有的家具摔爛割壞,或者大吵大鬧地摑她一巴掌,告她妨害家庭,她或許還可以理直氣壯一些。
但現在,一直表現得很有教養風度的李雲許太太,突然顯得那麼哀怨。或許只是她的錯覺,那感覺卻磨滅不掉,使她更加內疚心虛起來。
來吧,狠狠摑她一巴掌。她幾乎要這麼祈求。
「不好意思,打擾了你這麼久。」李雲許太太優雅地起身站起來。掩不住眉間那絲疲態,笑也像在強笑。
走到門口,她忽然回頭,眉間的疲態更甚,擴布到整張臉龐,仿佛一下子憔悴掉。
「徐小姐,你大概听說過我在一家外商公司工作吧?看起來光鮮亮麗,能干聰明,其實骨子里我也和所有女人一樣,希望有個好歸宿,有個依靠。你應該能夠明白吧?」
徐愛潘略低下頭,下意識避開那變苦澀似的笑。
其實無所謂,她並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都已經不是十六七歲的少年了,誰還玩家家酒似的「分手不分手」游戲。李雲許太太可以直接開口,她不在乎,偏生她不要求,她讓她內疚。
這種感覺很討厭,擺月兌不了。想想她跟著李雲許究竟在圖什麼?如果是沈冬青,沈冬青的太太,女朋友找上門──
啊!她頓住。
怎麼到如今還?還──
實在不堪。
听說李雲許的太太找上門,胡英英眨眨眼,問︰「那你怎麼說?」
「我能怎麼說?」徐愛潘發神經似笑,對著鏡子側看後顧的。胡英英給她的這件小洋裝,她自己穿起來貼身,她不夠豐滿,胸口地方空蕩蕩。
「英英,這件洋裝太大了。看!」她抱怨,指著空蕩的胸口。
「你自己太瘦了,別怪東怪西。」
「那怎麼辦?」
「修改一下就可以。」
換下衣服,徐愛潘動手要拆縫線,胡英英大驚失色說︰「小姐,你行嗎?」
「試試看嘛,反正閑著沒事。」嘴巴說,手沒停,美工刀像柴刀,砍柴似筆直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