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噩夢!唐伯夫之所以改變主意,讓她在「維瓦第」駐唱,就為了藉此監視她、控制她的行動。他不相信她的「保證」;祇要她在他的監視下,他多的是辦法對付她。
「妳以為我會相信妳?」他面無表情。
「我沒有必要騙你!再說,我若真的‘心存不軌’,你根本防不勝防--在俱樂部的時候你可以監視我沒錯,但除此之外呢?你怎麼防備?所以,你根本不必這麼做。更何況--」
「更何況怎樣?」
「沒甚麼。」她當然不會傻得告訴他,她巴不得離他越遠越好。「總之,我會自動消失,離你遠遠的,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會揭發你的秘密--」
「我當然不會擔心。我會隨時注意妳的一舉一動--隨時!妳懂這個意思吧?」唐伯夫俯低了臉,靠近謝阿蠻,發出陰惡的吐氣聲。
「你--」情勢完全逆轉了。先前唐伯夫百般輕蔑想趕走她,她賭氣硬是不走!現在她祇想逃得遠遠的,他卻企圖將她拴在身邊當人質。
不--不祇是「企圖」,他確實要這麼做。他會像幽靈一樣,隨時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她會淪陷在他的控制下,完全失去了「自由」。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追根究柢,都是那個黃昏惹出的麻煩。如果那個黃昏,她不走那個河堤。就不會撞見公孔雀和瑪丹娜的好事;如果黛咪不吹那聲口哨和亂叫,那麼唐伯夫就不會看見她,今天這一切也就不會發生了。
「我還是不明白--」她沮喪地嘆一大口氣,困惑地搖頭。「其實你並不怕你太太知道你的所作所為,因為你說你甚麼事都不會瞞她,而你做的那些‘好事’,相信你太太也早有所聞。所以你阻止我說你的閑話,根本是沒有意義的舉動,完全無濟于事--」
「那是我的事,妳不需要明白。」唐伯夫橫眉一掃,射她一箭冷眼。
「那麼你根本沒必要出此下策‘監禁’我!」謝阿蠻忍不住叫喊起來。「拴個人質在身邊,你不覺得很麻煩嗎?更何況,我一點也威脅不到你的生活--」
「不!妳知道的夠多了。」
「我說過我甚麼都不會說,我會自動消失!再一個月我就可以月兌離那所三流高中,到時候兩手一擺,就永遠不會再見了。而我也不會再在這里出現。這不就是你希望的?你還有甚麼不放心的?我對你的事根本沒興趣,也根本不可能威脅到你啊--」任憑謝阿蠻喊得聲嘶力竭,唐伯夫還是不為所動的樣子。她煩躁急了,一急又口不擇言起來,說︰「你到底要怎麼樣?我又沒有招你惹你,也沒有欠你,憑甚麼要受你左右?」
唐伯夫挑眉了,陰著臉斜視她一眼。每當他出現這種神情,大抵心里都有些卑鄙陰險的盤算。
「妳別忘了跟俱樂部的合約!還是,妳想毀約?」他不慍不火地說道。因為太平靜了,反倒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謝阿蠻被他逼得無處可逃,認栽似地垂下頭。
「唱就唱嘛,誰怕誰!反正我也沒做甚麼見不得人的事,你要監視就監視吧,我不在乎。再說,你也不能對我怎麼樣,我根本不必怕你。我祇要盡量避開你就好了,那樣就不會有麻煩了。雖然你是這里的老板,但我們的立場是平等的,你沒有權利干涉我的一切,所以我也不用擔心你會使甚麼詭計。總之,沒甚麼好怕的。」她安慰自己,往好的地方想。無奈的口吻,卻像極了招供的嫌犯。
因為那實在是下下之策。她並不喜歡和唐伯夫會面相處,那讓她全身不自在。貓捉老鼠的游戲並不好玩--起碼,對她來說,一點意思也沒有,祇有提心吊膽。
她其實是沒理由怕他的,卻就是不情願與他相對。
天生萬物,一物必克一物,她對他沒有倔強的理由,耍不出骨氣,祇剩下一臉沒出息的窩囊相,當真情何以堪!她自己都覺得很淒慘。
而她並不喜歡那種感覺--可以說,很討厭!在唐伯夫面前,她是自己,又不是自己,有種意志被主導控制的感覺,滋味很不好受。而且還老是得提心吊膽,像老鼠見著貓一樣,總無法抬頭挺胸,得躡手躡腳似的。
這也許都該怪她撞見了唐伯夫的「風流好事」。因為她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心里對他產生了負擔,是以不自覺地被矮化了,但這又沒道理!她握有唐伯夫的把柄,面對他卻莫名其妙地感到壓力,好像被抓住把柄的人是她自己。
太荒謬了!這老天不知是怎麼算的!難怪自古以來,那些知道別人秘密的人,都活不長。
「妳覺悟吧!」唐伯夫又挑了挑眉,要笑不笑地扯扯臉皮,扯出一張貓臉,邪氣里摻了幾分惡質的魅力。
就是這張邪里帶魅的臉使人迷,謝阿蠻卻背脊發冷,不寒而栗。她還是想不懂,唐伯夫為甚麼要「監禁」她的理由。那樣做根本沒意義;她其實沒有「監視」的價值。而因為不懂,她更加疑惑難安。
「隨便你吧!」地放棄逃月兌的掙扎,認了。「不過,我相信,你很快就會明白,我根本沒有‘監視’的價值。我怎麼也不可能和你太太扯上關系。自然也不會破壞你們的和諧。而你那些韻事,早也不是新聞,自然也不需要我傳誦--」她頓了一下,吐了口氣,頹喪說︰「我真的真的想不懂。你到底為甚麼要這樣做?欺負人很好玩嗎?」
「我說過了,那是我的事,妳不需要明白。」唐伯夫眉毛倒豎,又露出一張貓臉。「再說,我完全是依照合約行事,妳不必有被迫害妄想癥。就像妳說的,我們的立場是平等的,我也不能對妳怎麼樣……」他放慢了說話的速度,欲言又止,而且,竟然笑了起來。
看過貓笑嗎?--沒有,對吧?貓是不會笑的。唐伯夫那樣一張貓臉,浮著那樣不該笑的笑,不僅陰森,而且恐怖;笑得讓謝阿蠻毛骨悚然!
她的眼皮在跳了,不好的預感,惡運的前兆。唐伯夫沒忽略她身上的痙攣,貓臉仍然掛著令她毛骨悚然的笑,靠近了她,甚至,伸手去踫她。
她身體猛然僵住,起了一粒一粒的疙瘩,從腳底一直冷到頭頂,寒栗冷遍全身。〞
「你要干……甚……麼……」她牙齒上下打顫,聲音抖得幾乎都扭曲了。
「放心,我不會對妳怎麼樣的。我也不能對妳怎麼樣的,不是嗎?謝--阿--蠻--」
唐伯夫用黏得可以發膩的嗓音在她臉頰秀磨娑,一字一字帶著疙瘩。更且由喉嚨里吹氣似地逼喚出她的名字,像私語一樣申吟的腔調,宛如洞悉她甚麼弱點似的邪侯語氣,簡直讓她的心髒發麻。
完了!她最怕的事終于發生了。唐伯夫知道了她的「弱點」--
被唐伯夫看出弱點,無異自尋死路。她原以為他甚麼也看不出來,但听他那種語氣,她知道,大勢已去。
他知道了,她「怕」他,畏怯靠近他,害怕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她也不喜歡「別人」靠近她,挨近她身體。她有心理性的潔癖。
日常生活中,這潔癖並沒有多大的妨礙,也長期一直潛伏著。但不知為甚麼,一踫到唐伯夫,它就蘇醒發作。那大概是她下意識對公孔雀的嫌憎,他身上沾染了太多令人窒息的脂粉香。
愛情充其量不過是半下流的玩意,她其實不該太認真。且唐伯夫要怎麼游戲人間也是他家的事,與她無干,她大可不必受波及影響,又沒有她的事。但事與願違,踫到他她就覺得不舒服,因憎生畏,因厭轉怕,形成了一種負擔,而無法坦然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