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打從高中開始就堅持要住在外頭,她的理由很簡單,因為家即是公司,門一開面對車多人多的大稻埕,她沒辦法靜下心來讀書,所以她理直氣壯的搬出「吵鬧」的環境。
天曉得有多吵,打她一出生他們家就這麼熱鬧了,她還不是照樣翻書寫功課,年年拿獎學金用獎狀涂牆,一點也看不出受到絲毫影響。
沒讀什麼書的兩老也覺得她說得有理,趁幾個兒子不在家的時候幫她搬家,還讓她開起家里的大卡車橫行街頭,兩人笑呵呵地下覺得驚險萬分,反而贊揚她有乃父之風,就算撞倒幾個消防栓有什麼關系,誰教它們站在路邊擋路。
這件事讓五個兒子差點氣瘋了,四處向人道歉和賠不是,可是這對半老夫妻不認為有什麼不好,新手上路難免生疏了些,多訓練幾次自然成為馬路戰將,整條馬路都是他們家的。
「請問這里有位馮香君女士嗎?」
一句如及時雨的詢問由屋外傳來,幾乎高興得跳起來的歐含黛大喊解月兌了,雙手合掌地感謝老天爺接受她的懇求,終于派個男人來轉移母親的注意力,不用再盯著她不放了。
她推推母親的背要她出去接待客人,工讀生的工作是接電話和記錄通訊內容,她的任務非常重大而且不允許擅離職守,要是記得不完整有所遺漏,人家的貨可沒法子準時送達,這攸關信譽問題,下能馬虎。
被她似是而非的話唬得一愣一愣的歐媽媽憨笑著走了出去,頭一抬瞧見門外站的大個子。
她怔了一下直說︰「拍洗、拍洗,你燒等咧,我不會講阿督仔話,我去叫我查某子。」
很直接的反應,卻也教人哭笑不得,人家明明說的是標準國語,字正腔圓的比她的台灣國語還道地,她偏以貌取人的認為阿督仔就是要講阿督仔話,她「應該」听不懂才是。
「媽,你又在老番顛了是不是,他找的是馮香君耶!不就是你。」她干麼又跑進來,門開來開去冷氣會不涼。
「厚!你是腦袋生銹呀!香君是你小阿姨,媽的名字是玉君,你不要老是搞錯自己的媽是誰。」沒大沒小,說她番顛,自己還不是一樣胡涂。
「錯就錯嘛!香君、玉君差不多,你們本來就長得一模一樣。」她小聲的嘀咕著,舍不得離開椅子。
「你在念什麼,還不來幫幫我。」這時候她就顧不得女兒的「心靈創傷」,硬是把她從冷氣房拉出來。
「好啦、好啦!沒瞧見我在動了。」她以烏龜散步的速度慢慢地踱行,閑散慣了的惰性顯得沒什麼精神。
歐含黛的穿著隨性,腳上趿著夜市一雙十元的室內拖鞋,眼微眯的不能適應屋外的強烈陽光,她只看到一道高大的影子向她走近,暫時替她擋光的讓她不致熱得難受。
但是頭頂揚起的話就有點莫名其妙,讓人匪夷所思。
「是你?!」
疑問兼驚訝,是她很奇怪嗎?「你……呃,我沒瞧到後面還有一個人,你們找馮香君有什麼事?」
她的眼楮漸漸適應光的強度,這才發現影子的後頭還有一道影子,但個子稍矮了十公分左右,較不具威脅性。
「你不認識我了?」藍眸的主人不是滋味的問,不相信自己這麼容易被人遺忘記。
用手擋在額前遮光,一臉狐疑的歐含黛很仔細的打量眼前的男子。「你到底找我還是找馮香君?你最好趕快下決定,外面很熱。」
「是很熱,你可以考慮讓我們到里面談。」免得熱氣上升心浮氣躁,失手將她的頸項扭斷。
他沒想到會再遇到她,世界小得可怕,她讓他所受的恥辱畢生難忘,但她卻忘了他。
不可原諒。
「不行,我家沒養狗。」她搖搖頭禁止通行,打算速戰速決打發他。
因為律師的第六感告訴她,這人很危險。
而女性的直覺則發出警訊,要她速離他三千五百六十公里遠。
「關狗什麼事,我們只是想向你打听一個人的下落而已。」費杰爾的頭忽然從後頭冒出來,他也認出面前的怪女孩而咧嘴一笑,表示親切。
「內有惡犬,生人勿近的標語你們沒看過嗎?對于陌生訪客來訪,我們會很害羞的請他循原門出去。」找人?他們這里像尋人中心不成。
不過不怪他們,外國人嘛!難免會看不懂外頭高掛的招牌,中國五千年優美的文字在他們看來如同象形文字,看得懂才教人驚訝。
「我們不算陌生人,你忘了我們曾有一面之緣。」費杰爾金棕色的眸子充滿對人的熱忱,笑臉可掬的讓人覺得安心。
可是心再安還有個但是,他身邊冷沉著臉的男人就非常下可愛了,不管人家歡不歡迎的推門而進,手還十分惹人嫌的在人家腰上一擱,順勢一攬,如情人一般沒一絲不自在。
這就有點說不通了,他也未免太自動,踩在別人的土地要學會謙恭,哪有人隨隨便便說摟就摟,那不是顯得她很隨便。
「先生,我們沒那麼熟,請自重。」厚!欺負她家里沒大人嗎?等五勇回來,他就知道招惹良家婦女的下場。
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像匆地飄過眼前,她沒能看得仔細的轉眼消失,好像有個不怕死的男人被一拳擊倒,然後被打得很慘地不肯趴下,他們家三勇補上一腳才倒地不起。
靶覺和他有幾分神似,不過被一大票卡車司機狠扁過的可憐蟲不會有力氣下床,起碼要休養個把月才能出門見人,她大概搞混了,把某人的影子重疊在他身上。
歐含黛從下把心思放在她戚興趣的事物外,外國人等于一座海峽,而她不準備放洋到國外和番,所以剛毅有型、讓女人為之痴狂的格蘭斯在她眼里還不如一輛載貨的卡車,她連抬頭多看一眼都覺得浪費時間。
如果不小心愛上了不是很倒楣,注定是一場無言的結局,聰明如她不會自找苦吃。
可是她忘了一件事,若是人家不放過她呢?
「前幾天你還躺在我身體底下大口喘息,我想我們的關系用不上自重兩字。」不能說非常享受,但她不及他肩高的小小身子抱起來很舒服,像個有體溫的人形抱枕。
「我躺在你身下喘息?!你在說什麼瘋話……嗯,等等,你不會是被我們家勇哥勇弟海扁的男人吧?」她記得這個體味,像一棵深山老樹相當好聞。
「恭喜你恢復記憶,但我不會因此感激你的提醒。」他的左胸仍隱隱作痛,稍一呼氣肋骨也跟著疼痛不堪。
小臉微縮,她笑得不自然地想掙月兌他鐵臂的鉗制。「你是來尋仇的?」
不好,他們家的壯漢出車去了,剩下老弱婦孺好像起不了作用,他要砸店她肯定攔不住。
「我看起來像來尋仇的凶神惡煞嗎?」他下會為了這點小事特意上門,他有更適合的方式討回先前所受的恥辱。
「像。」她又補了一句,像賭場大亨。
意思是屬于大哥級人物,平時不隨意露面,有事就交給身邊的小弟處理,他的手始終是干淨的,不沾一滴鮮血。
「你說什麼?」聲音一沉,格蘭斯置于她腰際的臂膀倏地一緊。
唉!她為什麼不怕惡勢力呢?至少可以死得慢一點。「義大利進口小牛皮鞋先生,你不覺得我們非親非故還表現得很熟稔十分惡心嗎?」
奇怪,室溫設定二十四度怎麼還熱得臉發燙,連喝水都不能散熱。
會不會是他在外面曬太多陽光,所以被他一抱緊熱氣全傳到她身上來,害她快中暑的頭重腳輕,有些暈眩感,直想逃開這沒公德心的熱氣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