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銀幣 第5頁

「大閘蟹配蔥油餅吃過沒?那味道簡直是……呃!老板,你手上的泡芙要給我吃呀!」真是太感動了,老板的良心回來了。

帶有外國口音的男聲笑著給他打擊,「知音難求,你是我的知音人嗎?」

「當然嘍!老板,小的是你肚里的蛔蟲、腳上的霉菌、被窩里的跳蚤,怎麼不是知音人呢?」James垂涎地盯著剛烤好的金黃色酥皮直淌口水。

好好吃的感覺,老板難得烤盤西點慰勞員工,他一定一口一個大力捧場,以示他永遠追隨的決心。

「先烤個戚風蛋糕來嘗嘗,我再決定你是不是知音人。」盤子一挪,Kin呵呵地彎起雙眉微笑。

可恨吶!手太短,沒撈著半個。「老板,你戲弄可愛又善良的小堡讀生,人家不依嘛!」

他學小女生捏起鼻子說話兼跺腳,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驅走一室的寂寥。

「去,端去給角落那位小姐。」沒他的份。

「唉!老板偏心。」James故意發出大大的抱怨聲,失望地嘆了一口氣。

原本靜靜飲著酒看兩人謔鬧著的初行雁視線跟著一轉,心想是哪位知音人有那麼大本事能改變隨興的老板,特意精心烘烤一盤西點厚此薄彼。

但是就那一眼他的神情凝住了,對方像是一朵百合在眼前綻放。

不妖不艷,甚至說不上令人眼楮一亮的容貌,但那股自然天成的清靈感宛如林中仙子走入人間,純淨地讓人想去呵護她,不讓無情風雨吹拂她細致肌膚。

心動沒有軌跡可循,只在天雷勾動的一剎那之間,他的眼移不開,將她的側影納入心版中。

她不該出現在酒館,那典雅溫柔的氣質顯然不屬于這層次,可是卻又令人瞧了舒服,好像她正坐在屬于自己的位子,品嘗夜色帶來的孤寂。

驀地,她回頭一笑。

雖然她致意的對象是滿臉笑意的老板,但是兩人的目光意外的對上了,無聲的電波乍然交會,激蕩出似有若無的火花。

他不知道她是否有相同的感覺,從容不迫的將眼光移開,不曾有過的悸動由心口浮現,冷靜的思考和有條不紊的邏輯已然打亂。

看得出來她有些醉了,不勝酒力的酡霞雙腮,讓輕冷的容顏染上嫵媚。

一只手突然搭上他肩膀,了悟的給予提醒。

「不是老板我不通人情,所謂知音人難尋,你可別打我客人主意,她玩不起游戲。」Kin不介意撮合一件美事,但前提是不能有人受到傷害。

斷了姻緣七世衰呀!可是牽成一對怨偶于心不安,拿捏之間可憑著一顆良心,輕忽不得。

即使他樂見天下男女都成為有情人。

「她是誰?」他只想知道她的名字。

「她沒說,我沒問,我稱她︰西點小姐。」因為她帶來的蜂蜜蛋糕比市售的綿細不膩口,滿口蜜香。

而這是她第二次光臨維也納森林,在醉過一回之後。

「老板,你不覺她有救贖罪人的光彩嗎?」在初行雁眼底,他看見的是完美無瑕的墜塵仙子。

「不,我看到她需要一雙穩健的臂膀,她快醉了。」還是半杯的酒量,有待磨練。

「你相信我?」他無法給予相等的信任,他不相信自己。

Kin露出頗具深意的笑臉。「相不相信很重要嗎?人總是跟著自己的心走,十頭長毛象也拉不回來。」

心,是自由的。

可以遠,可以低飛,可以掠水而過。

可是卻永遠也逃不過一張無形的網,以情為線,以愛為絲編織而成,甘于折翼。

不是他相信他無欲無求,人如外表謙恭溫儒,而是有些事不可言喻,必須親身體會才會嘗到個中奧秘,局外人不遑多論。

信仰愛情的人總會有段試驗期,全靠個人模索,外人是幫不上忙的。

只有祝福。

燃起一根煙,Kin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坐在空無一人的吧台旁思考,沒人知道他的內心世界是黑白或七彩絢爛,思緒似飄移至緲緲遠方。

牆上釘滿他由世界各國拍回來的照片,而他的身份卻始終是個謎,撲朔迷離令人費解。

他像是無憂患意識的世外高人,天塌下來也不著急的笑著說今天天氣真晴朗,白雲飄飄似近在眼前,神色不變的氣度非常人所有。

但他從不說自己的事,只是在自己隨手的繪畫或簽收貨單上簽上英文草寫Kin,而酒館的老客人也隨著員工喚他。

打烊了,門外的燈火已熄,只剩一盞小燈陪伴著,嚴肅的神情透著對某物的追尋和執著,除了鋼琴師和酒保外,連侍者都沒瞧過他這種表情,仿佛是另一個陌生人寄生在他身上,疏遠而縹緲。

Narcissus望著他問︰「老板,你又在制造美麗的故事嗎?」

沒有回頭,他輕彈煙灰的加以糾正。「不,你說錯了,是收集美麗的故事。」

「好證明人世間是美好的,尚值得留戀?」如同他心目中那朵永不凋謝的海芋,溫柔的微笑著。

那是他的母親,一位慈愛溫柔的女人。

案母皆是台灣人的Narcissus,自小生長在富裕的商業世家,賢淑的母親將他教育得極好,用心地培育他不落人後,就讀明星貴族學校,所來往的對象背景皆相當。

但好景不常,九歲那年父母離異,溫婉的母親無法取得他的監護權,而讓父親帶著他與新婚妻子移民紐約,他和母親自此斷了音訊。

不久,全球經濟風暴波及到父親,受不了打擊的父親竟當著年幼的他面前舉槍自盡,繼母被嚇走了卻沒帶他離開,任由心靈受創的孩子在雨中奔跑。

小小的身影蹲在暗巷中不知所措,三名爵士樂團的黑人樂手瞧見他,讓他成為團員,雖然他是個黃種人。

Kin旅行到紐約時,意外的發現Narcissus竟能在黑人的地盤上與他們和平共處,並為他天生的琴藝所感動。

他不愛說話,琴聲即是他的喉音,冷淡的表情像是獨處于自己的世界里。

Kin告知下一個目的地是台灣,問他有沒有興趣同行?

Narcissus的冷漠表情出現一絲明亮,從口袋中取出一張泛黃照片,那是個溫柔的女子捧著一束海芋微笑,他說如果可以,請幫他找到她,屆時他將為他即將開幕的酒館彈奏美麗音符。

四個月後一封信送Narcissus手中,上面寫著──

她的離去是一種安息,她的美麗留在莊嚴的聖殿,她說你的家在台灣,她的靈魂將會無止境的等待。

而他信守承諾的來到台灣,在酒館開幕的第二天坐在Kin早為他準備好的鋼琴前,凝視著鋼琴上花瓶中的海芋,彈奏一首接一首的爵士藍調。

「靳,過去的就讓他過去,海芋的美麗不僅僅存在于回憶中,它也是一則令人動容的故事。」

望著滿牆的世界風景照,唯獨一張彈琴的側影獨立掛在牆的正中間,照片下方注明紐約蘇活區,里頭的人與酒館內的鋼琴師是如此相像,但拍下照片的Kin堅持不透露那人身份,任憑客人百般追問仍一笑置之,說要留給眾人一個想像空間。

不過套句James的話,這叫無聊。明明是眼前人還故弄玄虛,分明吊人胃口不安好心,以為大家都是睜眼瞎子。

「故事嗎?」Narcissus嘴角微微勾起,不帶溫度的冷眸閃著對海芋主人的懷念。

「是故事,每一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故事,有的正在發生,有的尚未發生。」就像牆上的照片,美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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