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拿錢這頂帽子扣我,有本事你把他帶到老太太跟前請安,我不信你還能笑得出來。」她就是沒錢,怎樣,要剖幾塊肉去賣嗎?
「這是我個人的私事,和你欠茶莊的款項無關。」溫綠菊不想在她面前暴露太多私密,她不是貞淑賢雅的好長輩。
落井下石的可能性居多,在她限制她的花費之下,她不會善待她的。
張家慧表情一變又要呼天搶地了。「死鬼呀!你干麼死得那麼早?瞧瞧你的貼心女兒對我做了什麼,不顧我的死活,閉口開口都是錢,你也顯顯靈說她兩句,別讓我晚年淒苦,連口稀飯都沒得喝。」
她常這樣嗎?初行雁用眼神問道。
不多,一個月平均三次。早已習慣的溫綠菊用唇形回答他。
辛苦你了。他的眼中有著憐惜。
當是上天在考驗她吧!人生的旅程不一定順暢。她想得透徹。
「你到底有沒有听見我在說話,別盡彼著和男人眉來眼去,是不是要我搬出你父親的牌位才肯看我一眼?我為什麼那麼命苦喔!遇人不淑又兒女不孝,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呃!這是什麼。
哭到一半忽然停止,瞪大眼的張家慧瞧著平空出現的白色繩索。
天哪,不會真是她家老鬼顯靈吧!
「那邊那棵樹的樹干很結實,很適合上吊。」如果不想活了倒是很方便的選擇。
看向繩索的另一端,她頓時氣結地漲紅了臉。「你是什麼居心,居然叫我去死?!」
「是你哭喊著活著沒意義,我隨手做做好事幫你解月兌,省得你痛苦地哭啞了嗓子。」很無辜的初行雁笑得斯文,無害的笑容再度展現。
「我哭我的干你什麼事?!少缺德敗俗的鼓勵人家尋死,小心生兒子沒。」她不死了,她要活著詛咒他一生不幸。
他揚手捏碎一片落葉,看似自然的動作卻給人一股威脅性,令她瑟縮的縮回脖子。
「我不喜歡人家在我面前演戲。」
「你喜不喜歡關我……」奇怪,怎麼突然覺得背脊發涼。
「這位想死又不肯死的女士,你知道這世上有多少種死法嗎?」他樂意為她簡介其中幾種。
她吶了吶猛吞口水,非常不安。「你……你別告訴我,我不听。」
活得好好的干麼要死,她不過說來嚇唬人,哪有膽子真去死?又不是活膩了!
「真可惜,我倒是興致勃勃的想傳授你幾招無痛死法,你真的不听?」初行雁的表情未變,可是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惡人無膽指的就是她這種人,面容微顫的張家慧退了幾步看向她的繼女。
「綠菊呀!你上哪找來這個可怕的男人,快……快叫他走,不然真要鬧出人命了。」她還真有點怕他。
明明看來斯斯文文像個教書的,可是那雙眼令人不由自主的發抖,好似野獸要吃人。
「他的個性和你差不多,都屬于銅牆鐵壁型的臉皮,我可能沒辦法成全你的顧忌。」溫綠菊逗趣的說著,眼角含著興味。
沒錯,他們兩個都是厚臉皮的人種,趕也趕不走。
而且能言善道,理由一堆。
「菊,我的哭功不致驚人。」語氣不快的初行雁,不準她將他歸納在她繼母那一型。
他還沒有驚世駭俗的本事。
「我沒听你哭過,示範一次便見真章。」也許山崩地裂是他引來的。
他笑著警告她,他還想要面子。「難得看你有輕松的一面,看來我這趟沒白來。」
「我應該告訴你,我很高興見到你來。」原本她打算放棄他了。
「認命了?」他的眼中多了寵溺。
溫綠菊溫雅的一笑,主動挽起他的手。「是想開了,與其逃避的過一生,不如勇敢面對,我總有一半的勝算。」
「我喜歡你的決定,不過司法常勝軍的我沒輸過,你將會有一位律師老公。」另一半勝算來自他。
他要定她了。
「律師老公?!」
一聲嚴厲而略帶低啞的沉重粗嗓由身後傳來,對此聲音不陌生的溫綠菊先吸口氣才轉過身,端雅的秀容如臨大敵的繃緊,冷淡而不帶溫情的低喚──
「外婆。」
身形瘦長面帶威嚴,兩旁顴骨微微凸出,多年飲茶養生使得她不見老態,還算平滑的臉頰顯得年輕,她已年近七十,但外觀看來頂多五十出頭。
端坐正堂的老婦沒有一絲笑容,僵冷的神情似許久不曾展露歡顏,嘴角兩側的肌肉已然僵化,宛如石像一般動也不動。
她給人的感覺不只是疏離,還帶著一股天生的冷漠,好像她一生下來就不會笑,決心和這個世界為敵。
當她用冷冷的銳利眼光一掃,十之八九的人會以為置身北極,手腳驀然發冷地顫個不停,急著找件冬衣御寒。
沒幾人知道她也曾有過飛揚的青春和歡笑,但是為了自家茶園的生存忍痛揮別愛人,下嫁年紀大她二十歲的中年漢子為妻。
從她出嫁那日起她就沒再笑過了,連輕輕扯動嘴角的動作都不曾有過,面容冷肅一天沉過一天,終于成功隔離眾人對她的喜愛。
而她也孤獨了一生。
「你的職業是律師?」
不受她冷厲眼神影響的初行雁,態度自若地迎向她。「是的,我是律師。」
「菊兒沒告訴你,我最痛恨貪婪的律師嗎?」阮金花語氣深責的瞄了外孫女一眼。
「並非每一個律師都貪婪,我自認為品行端正、為人正直,堪稱受人贊許的好律師。」他鏗鏘有力的回道,不帶一絲逃避。
「你沒為作奸犯科的人做過辯護?你沒讓殺人犯無罪釋放?你看到貧苦無依的受害者會主動伸出援手?你沒用誤導的手法讓無辜者反成被告?」她字字句句都含著令人無法狡辯的控訴,好像她是受過迫害的法官,正嚴詞厲色地斥責不法之徒,考慮加重刑罰判處死刑,不得上訴。
眼楮眯了一下,初行雁不疾不徐地開口,「人都有自新的機會,犯過錯的人一樣有重新做人的選擇,不能因他們犯的錯而完全抹殺這個人。」
「強詞奪理。」律師靠得是那張嘴吃飯,豈能不鋒利。
「理字站在法上得到公平對待,無心的過失值得寬諒,世界上沒有聖人,誰又能擔保自己不會犯錯。」律師為人辯護不分對象,這是職責所在。
不管當事人有沒有罪。
「年輕人,你還真善待自己,就算殺了人家一口子人也能不當一回事,你的心比我老人家還狠絕呀!」阮金花不留情地冷斥他助紂為虐。
好人得不到保障,壞人逍遙法外繼續為惡,這不就是律師造成的結果。
法律只保護有錢人。
表情略微一變的初行雁額側開始冒冷汗。「法律講求證據,有罪的人還是難逃法網。」
「如果證據是捏造的或被銷毀了,那麼你就是幫凶,你能問心無愧嗎?」她的雙眼凌厲,像要一箭射穿他的斯文面具。
「我……」
頭一回他有被打敗的感覺,老人家的犀利幾乎叫人招架不住,每一句問話都切入重點,直接堵死他的退路,讓他有捉襟見肘的窘境。
她若生在古代必是女巡撫,替天行道毋枉毋縱,只要犯了罪的人一律處重刑,不得翻案的老死獄中。
現在他終于知道為什麼一提到這位老人家,所有人的聲音立即消失,戰戰兢兢的斂起笑臉不再交談,如臨大敵的進入備戰狀態。
幸好她和他的年代不同,不然他這王牌大律師就沒得混了,只有挨轟的份。
「無話可說了吧!正直之人也不過是妄言而已,驕矜自大又豈是品行端正。」阮金花的眼中只有冷意,沒有一絲歡迎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