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半兩(下) 第9頁

但張同知不是妖,她知道若他是,周慶不會讓她繼續下去。

那晚,她一夜未眠。

即便對官兵是不是能制得了那些妖,她仍有疑慮,天一亮,她仍是將所有搜羅到對周氏父子不利的罪證,全都親自送到了知府衙門。

張同知一早就已等在府堂。

「都在這兒了?」張同知見她讓人抬了一箱東西進來,挑眉問。

「是。」她直視著他道︰「全在這兒了。」

張同知壓低了聲,湊到她跟前來道︰「溫老板,不瞞你說,昨夜我同你赴會前,已同知府大人說及你所提之事,可你要知,這事非同小可,你呈上的東西,要是不夠有力,可是成不了事的。」

「子意知道。」她清楚知道,若這事不成,這人一定第一個將事情給撇得一干二淨。「若無確切事證,子意也不敢驚擾知府大人。」

「如此甚好。」張同知笑笑,朝一旁衙衛擺擺手,「把東西幫溫老板抬著,溫老板,這邊請。」

說著,他轉身走在前頭,溫柔邁步跟上。

張同知帶著她,穿門過房,來到知府大人辦公的堂室,敲了敲門,得到大人應聲,才推門進屋。

堂室內,窗明幾淨,幾上香爐正燃著裊裊清煙。

一名頭戴烏紗帽、身穿雲雁常服的大人坐在桌案之後,她沒有多看,只躬身垂眼的等在門外。

「大人,溫老板來了。」張同知走到桌邊,同那大人通報。

「讓他進來。」

「溫老板,進來吧。」

張同知回身召她,溫柔這方跨過門檻,來到桌前,衙衛抬著那一箱,跟進了門。

她恭恭敬敬的拱著手,將腰彎到了底。

「小民溫子意,見過大人。」

「張同知說,你有事要私稟于我?」

「是。」她垂著眼,鎮定的說︰「小民近日覺察城內有人同商家強收銀錢,用以暗自囤糧、私造兵器、集結兵丁,意圖造反。」

這幾句,擲地有聲,即便在場的人私下早知她要做什麼,可真等她說了出來,還是讓一室陷入可怕的寂靜。

意圖造反。

這可是要誅連九族的殺頭大罪。

不知過了多久,桌案後的大人,擱下手中毛筆,終于開口問。

「你此來,是要舉報誰想造反?」

「周豹。」

這兩字,讓一室更靜。

知府大人以食指輕點桌案,又半晌,才再問。

「溫子意,你可有實證?」

「小民自是有確切實證。」說著,她將箱子打開,道︰「這些皆是半年來,小民截獲的消息與密函,以及城內城外,共三百四十八位商家親自提供的帳本,記載了過去數年,每月被迫向周豹繳交的銀錢,大人若能辦了周豹,我等皆願親上衙門。」

話落,她不忘將那帳本上呈交與張同知。

張同知接過手,再轉呈給知府大人。

那戴著烏紗帽的大人,拿了帳本,一一翻看著。

一室依舊寂靜,她心跳飛快,等著前方桌案後的大人發話。

雖說張同知若沒把握,也不會蹚這渾水,今日要她來,也只是走個場面,可最終仍得看這知府大人吃不吃這套,敢不敢動周豹。

這知府走馬上任多年,她知周豹一定一早打點好這知府大人。

可她賭的,是人性。

人性本貪,若能收得萬兩銀錢,誰還只收那蠅頭小利呢?

眼前的大人,伸手翻了一頁又一頁,然後終于合上了那帳本。

「張同知。」

「下官在。」

「周豹父子,意圖造反,你即刻調動兵馬,帶兵將周氏產業全數查封,把周豹、周慶拘提前來!」

「是,下官這就去辦。」張同知腳跟一旋,喜孜孜的轉身出門。

溫柔暗暗松了口氣,跟著躬身再道︰「謝大人成全。」

知府大人笑了笑,只道︰「溫老板,這商街,以後還得看你了。」

「小民必不負大人所托。」她彎腰再躬身。

「既是如此,你沒事就下去吧。」

那知府大人朝她擺擺手,怎知,這一擺手,讓那大人頂上的烏紗帽歪了一歪,知府大人抬手將帽扶正,她卻在這時看到有滴濃稠的液體啪咁一聲落在地上。

那液體,是滴血。

她渾身一僵,不禁抬眼看去。

在這之前,她並未真的見過知府大人,只有幾回遠遠瞧過,可眼前的男人異常眼熟,他的臉極白,像是涂了一層厚粉,而他額上的黑色官帽邊緣,隱隱有著縫線,那縫線上,還滲出了些許腥紅,在他扶帽時,被帽檐抹開。

而他的耳,他的右耳因為他扶帽時太過粗魯,整個被往旁扯裂開來,要掉不掉的,懸掛在那里,滴著血。

可那傷著了自己的知府大人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像是根本不痛似的,只自顧自的繼續調整頭上的烏紗帽冠,想要把它戴好,卻再次扯到了臉皮。

溫柔瞪著知府大人那瞬間扭曲了一下的臉皮,還有那只滴血的耳,只覺毛骨悚然,剎那間,她忽地領悟,眼前的人,就是昨夜那意圖非禮她的男子。

他昨夜拿布條遮眼,擋住了半張臉,是以她一時才沒認出。

可他死了,被小青吃了,而十娘剝了他的頭皮,拾起了他的耳,說要去找人修一修——

剎那間,惡寒上涌,她強壓眼底的驚恐和上涌的嘔意,飛快低下頭來,匆匆退了出去。

一出官衙,陸義見她臉色不對,忙迎了上來,低聲問。

「怎麼回事?」

「沒事。」她上了車,「我們回去吧。」

見她眼中透著驚慌,陸義沒再多問,只上車快速將車馬駛離。溫柔坐在車上,臉色蒼白的交握著雙手,簡直如坐針氈。

她雖然讓知府大人派兵抄了周家,可她本是打算,等周慶被下獄之後,讓他假死牢里,來個偷天換日,她甚至早已在那獄牢之中,安了自己的人。

可那知府大人,那額上的疤,那扯裂的血耳……

包別提那張臉,只要遮住了眼,分明就是昨夜那男人。

她不知知府大人昨夜怎會跑去迎春閣,但她清楚知道,那男人昨夜已經死了。

張同知曉得嗎?他可知大人昨夜也在迎春閣?還是他本也是周豹的人?

她很清楚,謀事總有變數,但如今這變數太大,完全超出她所能掌控的範圍。

驀地,她突然領悟,若知府大人已被周豹那一方的妖怪取代,那他們這般順勢而為,絕不會僅僅只為了逮周慶下獄——

剎那間,方寸大亂。

陸義收買了獄卒,即便周慶被下獄,她仍有辦法將他弄出來,那是她原本的謀劃,可若那些妖不是這麼打算——

溫柔小臉刷白,匆匆掀開前方車簾,抓著陸義的手臂,驚慌月兌口︰「快!帶我去元生當鋪!」

陸義吃了一驚,回頭看她。

「知府大人是周豹的人,他們不是要逮周慶下獄而已,是要殺了他!」她臉色蒼白,心慌意亂的道︰「周慶知道這是我謀劃的事,他知我安了出路,可不知大人已被偷天換日,他不會反抗,你得帶我去元生當鋪,我必須通知他——」

「不行。」陸義下顎緊繃的看著她,低聲道︰「張同知天未亮就已調集了兵馬,你知道今早這只是走個過場,在你出來前,他就已經帶兵去逮人了,你不能這時出現在那里——」

「他們會先去迎春閣,他們以為他一直都睡在那里,但他不是,他這時一定在元生當鋪。」她心急如焚,緊抓著陸義的手,啞聲開口︰「拜托你,他們連讓他入獄的機會也不會給的。」

看著她慌急的小臉,陸義握緊韁繩,粗聲道︰「溫老板是周慶的人,周豹的人都知道,就算溫老板反了,可你以為在這種時刻,他們會讓你靠近那里嗎?你這時去,只是給了他們機會和理由一網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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