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雲緩緩的搖著頭,「我只是驚訝,不是後悔。你總不能指望我對你所說的話無動于衷吧?」
「我當然不能。」她的態度令于軍有些說不出的釋然。
「可是我不懂,」她的眼底流露出沉思的光芒,「為什麼會有人打電話來自稱是你的父母?如果你真的如同你自己所說是在育幼院長大,你怎麼可能會有爸、媽?」
「他們是很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于軍的腦海中浮現了多年前的畫面,「我在少年監獄的時候,他們突然來看我,自稱是我的爸、媽。從我懂事開始,我根本就不知道爸、媽代表什麼。我跟著一個姓刑的神父,神父給了我這個刑于軍的名字,而我也帶著這個名字過了三十幾年。」
「他們為什麼要把你丟在育幼院?」段雲怎麼也不能理解怎樣的父母會不要自己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于軍聳了聳肩,他感到自己的心隱隱作痛,或許他沒有自己所說的灑月兌。
「你恨他們把你丟在育幼院?」看到他的模樣,段雲輕而易舉的猜出他心中的矛盾,因為也只有這個理由才能解釋他為何如此仇視自己的父母。
「或許。」于軍再一次聳了聳肩,口氣顯得十分的平靜,「過了那麼久,我都是一個人,我早就已經不奢望什麼。他們的出現只是勾起一段我想要遺忘的歲月,或許我真的恨他們,但不管他們做些什麼都改變不了過去的歲月,我無法坦然的面對他們。」
于軍不願自己在她面前呈現脆弱的一面,但他知道若自己想要跟她坦誠一切,就得要告訴她一切,不管是好還是壞。
「你不應該這樣對待他們。」想了一會兒,段雲喃喃說道。
「不要告訴我什麼是應該,什麼不應該!」勾起她的下巴,于軍仔細端詳她的五官,「因為過去的歲月,是我一路走來的。」
听他這麼說,段雲也不由得默然。她能理解他心中的苦,但她也為他不能將過去遺忘而感到痛心。而她想痛心的應該也有他的父母吧!
「你為什麼不跟他們談談呢?」她建議,「听听他們的解釋,不一定他們是有苦衷的。」
于軍沒得商量的搖了搖頭,「我無法平心靜氣的跟他們談,相信我,我試過。但我就是沒有辦法,我現在能夠這樣站在妳面前,口氣平順的跟妳提他們,這已經是我最大的極限。」
段雲聞言,遲疑的咬著下唇。她想勸他,但又不知從何勸起,現在她的思緒也是一團亂。
「那你身上的刺青呢?」她要自己不要太急的逼他,轉移自己的話題問道。
提到刺青,于軍的臉上露出淡淡的一抹笑,「幫我刺青的師父當年想了半天,才找到一個『火』的圖案……」
「火?!」段雲打斷他的話。
他點點頭,「妳應該有听過律爵或是凱文叫我『火』,而我叫律爵『山』,凱文『林』吧?」
她仔細思索了一會兒,才點點頭。她確實有留意到他好友對他的稱呼,也很想問他,但總是忘了問。
「孫子兵法軍事篇有寫到──疾如風、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我和律爵他們在少年監獄時,就好玩的取這四句話的最後一個字,代表著四個人。我就是火。」
「凱文是林。」段雲接口,因為听他們聊天時,她有听到他們彼此之間的稱謂,「律爵是山,那風是……」
「楊頤關,妳沒見過他,他現在應該在日本。」于軍向她解釋,「在我們四個人陸陸續續出獄之後,相約去找了一位住在南部的刺青師父,請他幫我們個別刺上屬于我們的圖案。雖然我們都曾經荒唐、做過錯事,但我們希望留住在少年監獄那份相知相惜的情誼;而老師父想了半天,就在我背後刻了這個火神──這是中國北方少數民族所供奉的諸神之一。」
「太剛硬了!」她說道,「我不認為『火神』適合你,感覺有些暴力與……邪惡。」
于軍一笑,「不可否認,年少的我確實是有一股暴戾之氣,現在還是有,只不過是懂得隱藏罷了!」
低著頭,段雲不發一語。最後,她伸出手環著他的腰際,將頭給埋在他的胸前。她可以肯定自己的家人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將終身托付給像于軍這樣的人,但她不在乎,畢竟,他的過去屬于過去。
于軍思索了一會兒,才遲疑的伸出手摟抱著她。
「我只想告訴你。」她柔柔的開口,「不管你過去怎麼樣,不管你跟你的家人是怎麼一回事,我愛你依舊。」
「不──」于軍的理智要他將她推開,但他舍不得她身上傳來的柔軟感覺,一種令他平靜下來的感覺。
段雲抬起頭主動吻他,感受他溫暖的體溫圍繞著她。
「別這樣!」怕情況會超乎自己的控制,于軍終于下定決心,輕輕的將她給推開。
段雲看著他,一臉的茫然,「為什麼?」她不解。
「我……」于軍欲言又止的望著她,最後默默的轉身離開她的房間。
他知道若自己是個男人,就應該老實的告訴她,他已經承諾了薛雨同娶另一個女人。對她,他是注定得辜負了。
段雲看著他離去,無法開口喚住他。她沒有勇氣,縱使心中想叫住他,但她還是看著他離去。
※※※
于軍沉默的望著正在看電視的段雲,這幾天,兩人的關系疏遠而禮貌,他並非刻意,但卻不由自主的想躲避她。
他已經是欠她,縱使愛她,他還是得娶別人。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他不願自己的存在再令她更加難受,只好與她的距離漸行漸遠。唯一慶幸的或許是,她至今還不知道他對她的真正心意,這對她或許是最好的一種結果。
「這幾天我的職前訓練就會結束了。」沒有轉過頭看他,段雲只是淡淡的開口說道,「等訓練結束,我會被派到台中去。」
于軍聞言,沉默了一會兒,把正在看的雜志合上,「是嗎?那很好!希望妳一切順利。」
段雲轉過頭,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一臉的若無其事,「你只有這句話要說嗎?」
深吸了口氣,于軍要自己平靜的開口,「妳現在終于可以過妳想要過的日子。我恭喜妳。」
「你恭喜我?!」段雲聞言,想要大笑出聲。「你竟然恭喜我,我要離開台北、離開這里,或許更正確一點來說是要離開你,而你卻恭喜我!在你心目中。我到底算什麼?」
「妳是一個……朋友。」
「朋友?我看不是吧?!」段雲感到失望的站在他的面前,「我看我只是一個投懷送抱,在沙灘上寫下ILOVEYOU而令你難堪的女人。你從未說過一句愛我,但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已經丟掉了一切自尊,而你還是不留情的把我踩在腳底下,刑于軍──你夠絕!」
轉過身,她感到淚水盈眶,她跑回自己的房間。她不願自己在失去一切之後,還在他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她只想保留住最後那一點所剩無幾的尊嚴,諷刺的是,今天她的難堪全是自己惹來的,不能怪任何人。
「我有未婚妻。」
段雲的腳步,因為听到身後所傳來的話而緩緩停住,愣了好一會兒,「你說什麼?」
「正如妳所听到的。」于軍要自己心中不要浮現任何的罪惡感,「我有一個未婚妻。」
段雲轉過身,一臉的不信。「你騙我。」
「我沒有。」于軍轉過身,面對段雲。
「可是你一直讓我以為……」她的話聲隱去,他從來沒有令她有任何的遐想,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