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太後 第37頁

「臣已著幾位弟兄出宮尋找,請王爺毋需擔心。」端木驟還是擺了那張冷臉。「吉時已到,請王爺登船。」

這種時候還有什麼心情登船!端木驥直想將二弟扔下大江,叫他別再煩他了。

還是她偷偷跑上船了?想跟他一起到南海國?他心頭乍喜,就要跑回船橋,隨即一想,不是說今早才出宮的嗎?除非搭上馬車,又能穿過重重警戒和嚴密護衛,否則她絕無可能混到船隊里。

放眼望向大江,水急浪涌,是該啟程了,她那麼大的人兒了,京城也是熱門熟路,又有侍衛尋她,還怕她走丟了不成?

只要他揚帆遠去,就是了無牽掛。他行他的船,她走她的路,大江東去,天各一方……該死!懊死!他跨不出這條大江,他的心還牢牢地系在她那里,若無法確定她的安危,他絕無可能放心離去。

船隊上的官兵正在等他,準備隨時鼓帆出發;然而,他心里的帆轉向了,縱有狂風巨浪,仍是一心一意航向他的歸處……他的小豆子。

不顧皇帝和群臣的訝異,他狂奔穿過人群,跳上了他騎來的奔雷聰,駕地一聲,馳向回頭路。

「咦?奔雷聰不是要送朕了嗎?」端木融看得莫名其妙。「朕還想騎著去巡視堤防呢。」

「還是由臣駕車陪同皇上過去吧。」端木騮深深注目大哥的背影。

春雨綿綿,如那春蠶吐絲,至死方休,迷迷蒙蒙不知下到什麼時候。

第十章

一葉扁舟,輕晃晃地飄蕩在九曲湖的湖心。

「劃呀劃,劃到南海國,南海有個海龍王,挖了二里母龍潭,栽下一匹木頭馬……哎呀呀,馬吃啥?駑馬戀棧豆呀,你呀你有什麼豆,我呀我有綠豆、紅豆、花豆、四季豆、皇帝豆、談豆豆……唉。」

嬌軟的歌聲輕揚湖面,談豆豆唱著自己胡亂編的曲兒,兩手賣力劃漿,左邊劃累了,再換右邊。她也不是挺認真地劃,或輕或重,大多時候還是讓小舟逐浪而去。

原是排解心情才唱曲,可是唱著唱著,竟還是又嘆氣了。

此時此刻,他是否已搭上大船,遠赴那好遠好遠的南海國了?

她望向九曲湖的東面,那兒出去就是大江,大江再過去二十里才是碼頭,在這里根本就看不到船隊,她是讓青鴻山腳下的「觀海亭」給騙了。

想也明白,青鴻山怎能看得到海?就算爬上了山頂,極目望去,還得先望過彎彎繞繞的九曲長湖,再婉婉蜒蜒越過大江,坐上禁得起大風大浪的大船,掛了大帆,不知航行幾個月,才能到他所去的南海國啊。

她竟妄想在這兒遙送他,一定到湖邊,她就啞然失笑了。

既來之,則安之。她見到幾艘小舟泊在岸邊,或許是天氣不好,船家不知哪兒去了,她只好先松了纜繩,打算劃回來再付錢。

她劃了老半天,累了;湖面好靜,偶有絲雨飄落,但這並不影響她的游興,她拿手撥了撥水,干脆躺下來好好休息。

春雷震震,響在遠方的青鴻山上;浪打船板,拍擊出沉緩的波濤聲,除此以外,再無聲音,靜謐得有如去年的冬天——

咚!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就在這個安靜得令她氣悶哭泣的湖上,他吻了她。

他以為她喝醉了,睡了,大膽而溫柔地印下他的吻。

她是醉了,但她沒睡著,迷迷茫茫間,欲睡不睡,卻忽然掉進了最不可思議的綺麗夢境里。

她怎敢醒呀!因為只要一醒,夢境就會破滅。她繼續閉眼沉睡,任他火熱綿密的親吻下斷地熨貼在她的唇瓣上,偶有那麼狂野的舌尖舌忝舐,她的心就要悸動得狂顫;她很努力地壓抑著不去回應他,他也極度抑制地吻著她的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額,密吻就如同此刻的綿綿春雨,輕輕地灑落她的臉龐,她浸潤在他的柔情里,以為這就是幸福。

他吻了好久好久,直到他的熱淚滴落,燙痛了她的臉。

她的淚水奪眶而出,夢醒了;她睜眼看他,他卻沒注意到她醒了。

他擁著她,一雙眼只是遙望枯黃山頭的青鴻山,湖上寒風陣陣,吹得她心頭蒼涼無比。

也就是在那時,他下定了決心,停止這逾越得過分的一切吧。

啪答!一顆豆大的冰冷淚珠打上她的臉頰。她抿了抿微癢的唇瓣,由回憶中醒轉。啪答,啪答,更多從天而降的淚水流個不停,無法停歇了。

下大雨了,是該回去了。她爬起身子,頭臉衣裳一下子就濕了,她抹掉眼前的熱蒙水霧,舉槳往回劃。

劃了兩下,小舟不但沒有移動,反而往東邊漂去。

她拚命劃槳,急速的水流還是帶著小舟漂走;她望著船邊突然變得混濁的滔滔滾滾湖水,當下唯一的念頭就是︰完了。

來自青鴻山的山洪爆發,九曲湖成了首當其沖的渲泄所在,她身處其中,無異是渺滄海之一豆,滾落里頭就不知所蹤了。

嘿!這怎麼成。她還要再活五十年、六十年、七十年呢!縱使為情所困,但她怎能不明不白死去?這樣一來,她狠心拒絕端木驥就沒意義啦,而且萬二讓木頭馬以為她想不開投湖自殺,豈不害他一輩子良心不安?

呵,不知他會不會為她披麻帶孝,行子佷之禮致哀哦?

她開心地笑了。瞧,沒有木頭馬她一樣活得很好,等她回宮後,她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她得拚命劃,劃呀劃,劃回岸邊,劃回寧壽宮……

事與願違。她眼睜睜看著湖岸成排的桃花、柳樹、亭子從視線消失;她看不到青鴻山,看不到天空,看不到方向,四面八方皆是重重雨幕,她完全不知何去何從。

她手一松,濁浪立刻沖定槳木,一會兒就漂得無影無蹤。

她呆呆坐在大雨里,全身已經濕透,大浪撲來,小舟劇烈搖晃,忽高忽低,她的心也忽起忽落。

笑死人了!天朝皇太後自個兒跑出來玩,卻是沉尸湖底,說不定尸體讓魚啃光了浮不上來,從此談太後失蹤成為千古奇案。

她咧嘴笑了,雨道熱淚卻是隨之滑下。難道這輩子總是隨波逐流,讓外在決定她的命運嗎?她能不能自己掌舵,決定自己的航向?

淚水雨水交織,她蜷縮起畏寒的身子,無助地飄蕩著。

「談豆豆!」

她繼續哭著。真是奇怪,怎麼雨聲听起來像某人的聲音了?

「豆豆!談豆豆!」那聲音顯得十分焦急,仍不放棄地大聲叫喊道︰「老祖宗!妳在哪里?快回個聲啊!」

她差點跌落小舟!只有一個人會叫她老祖宗,她好想念他!

「我在這里!」她立刻抬頭,激動地望向茫茫雨霧。「我在這里!有沒有听到啊?我在這里……」喊到最後,叫聲竟然變成了號啕大哭。

原以為她足夠堅強,人前,她永遠帶著笑臉讓所有的人放心;人後,深宮獨處也好,只身困在九曲湖也罷,她就變回一顆脆弱不堪的小豆子了。

唯有他,總是能振奮她、讓她的心飛揚得好高好高……

「阿驥!阿驥!你在哪里?」她放聲哭喊,但湖上除了萬馬奔騰似的雨聲外,卻是再無回應,她哭道︰「嗚嗚……我一定是作夢了……」

丙然是作夢。滂沱大雨里,一艘小船劃破湖面千萬道交錯的漣漪,穿出了厚重雨簾,出現在她的眼前。

端木驥坐在上頭,正使力劃槳,看樣子是在努力接近她。

呵呵,是木頭馬耶!他還穿著繡金麒麟朝服,一對劍眉皺得特別神氣,那雙毒龍潭好忙碌,一邊得注意水流,一邊還要往她這邊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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