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們做得出來,也耽誤了出貨,你這樣做太過分了。」
「大少爺,我很抱歉,我心情亂,很傷心……」
「你這樣胡來,何嘗不是傷了我的心!」雲世斌痛心地道︰「悅眉,我真心對你,你為何如此待我?」。
「真心?」悅眉突然覺得他的手勁好強,幾乎快將她細瘦的骨頭捏碎了,不禁吶喊道︰「你若有真心,就不會棄我另娶!」
「你不能這麼說。我為的是雲家,為的是讓你有更好的生活,你有定下心來看信嗎?你不仔細讀,撕了信,又怎能了解我的苦心……」
「大少爺,那麼你是被逼的了?」悅眉燃起了希望,幾近發狂地道︰「我知道,是老爺逼你娶妻,這才能結合兩家的利益……」
「不是!」雲世斌立刻打斷她的話,向來溫和的目光出現從未有過的慍怒。「這樁婚姻情投意合,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可你說……你喜歡……」悅眉仍試圖把握住一些什麼。
「是的,我依然喜歡你。我不能棄守我對你的承諾,所以我求馥蘭讓我納你為妾,她也答應了。你想要的都有了,你到底還想求什麼?」
「為什麼……她是妻……我是……」那雙降了溫的眸子令悅眉失去力氣,那個難堪的妾字,她永遠也說下出口。
「悅眉,我娘跟你說過門當戶對的道理,你向來聰明,如果你愛我,那麼為了我,別再鬧了,我還是一樣真心待你……」
「大少爺,這一切都是你的打算,喜歡我就來說喜歡,要我做小的就做小的,那我算什麼……你問過我了嗎……」悅眉用力掙開他的手臂,再也不眷戀那雙曾經給予她溫暖的臂膀,當眾嚷了出來。
「悅眉!」雲世斌不安地瞄向身邊越聚越多的人群,語聲變得激動,「你不要再要脾氣了,你到底怎麼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總是那麼听話、那麼乖巧,對我百依百順,為什麼這次就不能順著我呢?」
也許他不擅發怒,因此質問的話在圍觀群眾听起來,竟仍像一篇溫和的勸世文,和煦關切,句句誘導,簡直令人為他的耐性而感動了。
悅眉卻是明白他生氣了。打從見面開始,他的話就一句比一句重,她不是沒見過好脾氣的他生氣,但他從來不對她發怒,他總是笑笑地看她、包容她的火爆性子,還說她是直腸子……
既知她是直腸子,有話擱不住,難道她就不能向他大聲問話嗎?
可問過後呢?悅眉一顆心直落深淵。如今木已成舟,人家已是一對恩愛夫妻,她又能挽回什麼……
「世斌,不要生氣。」一個女子從人群中施施然了走來,她先是輕撫雲世斌的衣袖,抬頭給予他一個溫柔的微笑,隨即走到悅眉身邊。
「悅眉妹子,你總算來了。」她拉起悅眉的手,神情親切,聲音悅耳,「你不知去向,世斌很惦念你。你一定累了,我們先回家休息。」
她是誰的妹子?又回誰的家了?悅眉瞪著那雙握住她手掌的柔荑,目光緩慢往上移動,那是一件銀紅織錦比甲,幾朵同色的精繡牡丹燦爛地在那女子身上綻放,紅紅的一團喜氣不見俗艷,倒顯出端莊淡雅的氣質,人如其衣,她亦是帶著嬌美暈紅的笑靨。
董大小姐……悅眉立刻明白眼前漂亮女子的身分。
再瞧瞧她自己穿的是什麼?不施脂粉,蓬頭垢面,罩著一件陌生男人的粗布棉袍,完全遮掩了她的姑娘身段,里頭穿的是唯一件玄青暗花的衫褲,襯得她臉色更為黯淡︰一雙黑緞繡鞋早就磨破了鞋底鞋面,若非還有一雙襪子,否則就讓街上眾人見笑她的腳趾頭了。
她比不上大小姐!人家還熟稔地喊世斌,她卻只能喊一聲大少爺。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她猛然甩開董馥蘭的手。
「悅眉,你做什麼……」雲世斌臉色驟變,馬上扶住董馥蘭,再也不客氣地道︰「她才剛發現有身孕,你這樣會害她受傷的!」
好了,這下子連孩兒都有了。悅眉欲哭無淚,整個身子簌簌發抖,只能用力將身子倚靠牆面,不讓他們看出她的絕望和軟弱。
「耿姑娘,你年紀小,可能還不明白事理。」一位中年男人走到她面前,神色嚴正,帶著教訓的口氣道︰「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常事,就算世斌不娶小女,難道你以為他娶你為正室後,就不會再納妾嗎?」
「爹,現在什麼都別說,我先帶悅眉妹子回去吧。」董馥蘭流露出明顯的關懷之意,又要去拉悅眉的手。
「我不去!」在那雙柔白小手伸過來之前,悅眉轉身就跑。
「悅眉!」雲世斌大步上前,右手猛然拉住了她,回頭望一眼岳父和妻子,左手從懷里掏出幾錠銀子,急急囑咐道︰「你順著這條街走下去,會看到一問尚賓客棧,你先住下,盡避挑最好的房間,我再去找你。」
「我不要!」悅眉打掉他手掌里的銀子,拔腿跑掉。
大街上鬧烘烘的,一場鬧劇宣告結束,董老爺鐵青著臉走回布莊,雲世斌則是溫柔地扶著董馥蘭,在她耳邊輕聲細語。兩人談了幾句,她回頭望了一會悅眉離去的方向,再讓丈夫帶進了董記布莊。
人群逐漸散去,然而嗡嗡的耳語聲已經在市井問傳了開來。
「九爺,還進去拜年嗎?」祝福拿起拜年禮盒,晃了晃。
「看來他們心情不太好,明天吧。」
「不知道耿大姐跑哪兒去了哦?」
「去瞧瞧。」祝和暢說著就走。
直覺告訴他,小泵娘既然一身灰土,可見她已用盡盤纏,更有可能是撐著受傷的腿,一步一步走來京城。
他是不是很缺德?只留二十兩給她當路費,為的就是讓她知難而退,希望她養病時可以靜心想想,上京來鬧是沒用的。既有一技之長,不如尋個安穩的差事,找個好人嫁了,不值得再為雲世斌耗費心神了。
但,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小泵娘倔得很,才不領他的情。
「九爺,她不是燙手山芋嗎?」祝福很好奇他的心態。
「她再怎麼燙,來到這天寒地凍的北方京城,也都凍僵了,更何況還是一顆受傷的芋頭。」
「喔,這我明白,她的心受傷了。」祝福哀號一聲,模上心口。
「你這不是西子捧心,你是東施效顰,難看!」祝和暢大搖其頭,「你忘啦?她的腳讓狼給咬了,這會兒恐怕還沒好呢。」
唉,果然有鬼,他祝九爺怎麼想當救苦救難的菩薩了?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她踫上他,算她幸運,他不能讓一個活生生的小泵娘流落街頭,好歹再施舍一些盤纏,開示她一番道理吧。
「噓,九爺,她在那里。」
從大街拐進小巷,轉了幾個彎兒,就見到小泵娘坐在地上,背靠著人家圍牆一角,頭臉埋在膝蓋彎里,小包袱棄置在一邊,猶如被人拋棄似地,一人一物看起來孤伶伶的,頗為淒涼。
「九爺,她在哭嗎?」
「好像累得睡著了。」哭泣會有明顯的身體抖動,不像。
牆邊還有殘雪,她就這樣坐在雪堆上,就算她不覺得凍,但冰雪濕冷,恐怕一會兒她就得換褲子了。
「喂,耿姑娘,別坐在這里。」祝和暢定近喚她。
「耿大姐,我祝福啦,你還認得我嗎?我不過面疙瘩給你吃呢。」
沒有回應,只有微弱而沉緩的呼吸聲回應他們。
「不對!」祝和暢立刻蹲,扳起她的臉蛋。
那是一張完全失去血色的鬼臉,慘白得比任何白顏色還要白,一雙眼楮緊緊閉著,身體冷得像是護城河里打起來的冰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