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有魚 第17頁

她略後退一步,呆愣地望著自己拙劣的手藝,又想起了疼她的娘。

「編好了?」不再感覺頭皮的扯動,非魚伸手一撥頭發,將一條辮子抓到胸前。「咦?這辮子挺結實的,頭發看起來更黑了,小惜,妳說是不是?」

「哇哈哈哈!」

沒听到小惜的響應,空中倒是傳來狂笑聲。

非魚目光移動,落在那團飄到池塘水面的鬼影上,搖頭大嘆道︰「哎!老哥哥,你當鬼最好還是不要亂笑,會嚇死人的。」

「你這個娘兒們的模樣,我笑到從屋頂滾下來了。」鐵膽也是大搖其頭。

「是嗎?」非魚又把另一條辮子拉到胸前,拿了兩條辮子轉了轉,甩了甩,又不甘寂寞地拉到頭頂結在一塊,但頭發滑溜,一下子就掉了下去。

「二哥,我幫你拆了吧。」

「小惜,妳過來瞧瞧這樣好不好看?」非魚心念一動,拉過小惜,要她站在他面前,他再微蹲,將他的兩條長辮搭到她的身前。

黝黑的水面出現一個長辮姑娘,若隱若現,溫柔動人,身後還有一個俊俏哥兒,兩人彷佛相偎相依,相親相愛。

小惜看呆了。

幗!幗!噗通!噗通!兩只青蛙相繼跳進池塘,打破了水面幻影。

「老哥哥,二哥,很晚了,我回去休息。」小惜回頭就跑,不穩的腳步踩出沉重的聲音。

鐵膽望向她的背影,扯扯胡子道︰「我是不明白姑娘的心思啦,可她這個模樣,就像當初阿緞和我相識時,也挺別扭的。」

非魚手里仍然握著小惜的軟帽,心里反復只有一個念頭--

他一定要好好疼惜這個小妹子。

天光明亮,小惜心頭一驚,直直從床上坐起。

她拉住棉被,呆呆望著紗帳,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這里不是香靈庵,也不是她睡的破舊山房,她不必早起挑水燒飯,也無需再面對師父師姐的臉色。

她撫上心口,模到了終日不離身的驅邪香包,那是二哥送她的;自從遇上二哥後,她的命運已經完全改變了。

「小惜,起床了嗎?」非魚的聲音從窗外傳來。

「啊,二哥,我……你等一下……」小惜慌忙下床。

「小惜別急,慢慢來。」

小惜趕緊穿衣穿鞋,擦把臉,用冷茶漱了口,來不及慢吞吞扎頭巾了,匆匆便打開房門。

迎面采進非魚的一張大笑臉。「小惜,睡得好嗎?」

「很好。」香褥軟床,比起庵里的硬床硬枕,是舒服太多了。

「妳長出一些頭發了。」非魚的大掌按上她的頭顱,輕緩摩挲,笑逐顏開地道︰「剛冒出來,刺刺的,短短的,硬硬的。」

那只大掌壓得小惜全身發熱,他愈模,她的頭愈低。

「這頂帽子還妳。來,二哥幫妳戴好。」

大手移開,換上柔軟的帽子……怎麼感覺有點重量,不是輕軟的?

非魚幫她拉妥帽子,密密地貼在發際之外,讓人看不出她的新生短發,然後雙手一溜,將兩條烏溜溜的長辮子拉到她的肩膀前面。

小惜驚訝地雙手一模,沒錯!辮子是緊貼著帽子,從她頭頂垂下來的。

辮子濃密粗硬,就像昨晚她細細編結的……

「二哥?!」小惜向前踏出一步,望向非魚的背後。

二哥的長發不見了?!只剩下短短的、翹翹的、黑黑的一撮,仍是用條紅繩隨意扎起,垂下長長的繩尾巴。

二哥的頭發……跑到她頭上了?!

「喜歡二哥的頭發嗎?」非魚笑問。

「我……」小惜心頭一緊,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

「幸好我從小受師父虐待,總是叫我縫道袍、縫茶葉枕。」非魚比手劃腳,興高采烈地道︰「小惜妳看二哥的手藝如何?不過,頭發可難縫了,我得先用布條緊緊裹起來,這才不會松月兌,然後再縫到帽……咦?妳怎麼哭了?」

「二哥,你剪了頭發給我?」小惜哭得唏哩嘩啦的。

「對啊!」

「可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哎呀!我還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呢,而且我又不是斷手斷腳,頭發剪了,還會再長出來……別哭了啦。」非魚模模小惜的頭頂,本想讓她開心的,誰知她又哭了。「我剪頭發不會痛的,別替二哥難受。」

「二哥……」

千言萬語無從說起,小惜輕揉長辮,手指撫過辮梢的紅色發帶,心里又酸又甜,既激動,也感動,從今而後,二哥的頭發,娘親的發帶,這兩位最疼她的「親人」將會日夜陪伴她了。

非魚仍自顧自地道︰「再說啊,我們當道士的常常要揮劍、跳舞、起乩,一場法事做下來,滿頭大汗,披頭散發,比那鬼怪還嚇人,我剪短了頭發倒輕松涼快……呃,還在哭啊?」

「二哥,謝謝……」小惜哽咽道。

「說什麼謝謝,二哥疼妹子是天經地義。」非魚又幫她理妥辮子,從口袋拿出一條帕子往她臉上亂抹。「大清早的,別哭腫眼了,去洗個臉,我們待會兒要見石大哥和石大嫂,然後還要出門找老嫂嫂。」

「好。」小惜用力點頭,露出了十年來最開心、甜美的笑容。

非魚眼楮一亮,好象看到了一朵初初綻放的白蓮花,花瓣上的露珠就如同滴滴清淚,是曾經哀傷的,也是欣喜的、良善的、純真的……

他揉揉眼,又拿帕子擦擦汗--呵!帕子有股清甜的味道,聞了就想到小惜那張嬌憨天真的臉孔。

天氣真是太熱了,非魚將帕子收回口袋,敲了自己腦袋一下。小惜也不過才剛進屋,怎麼他就開始想再見她了?

池塘荷花綻放,紅的、粉的、白的、紫的,正像年輕小伙子和姑娘的各色心思,熱熱鬧鬧地在心田里滋長呢。

一個月後。

一問大廟座落江邊山上,氣勢雄偉,香火鼎盛。

江水渺渺,江風獵獵,小惜的辮子吹揚而起,在她胸前飄飄拂動。

非魚緊握住小惜的手,慢慢帶她爬上階梯。「小心走,這石階陡。」

「二哥,別……別拉我的手……」小惜低頭,小手扭動著。

「風這麼大,隨便吹吹就把妳吹跑了,不拉緊妳怎麼行?」

「二哥,我不會被風吹走,我自己走路。」

「不行啦,路上石頭磕磕絆絆的,萬一妳踢到跌倒,我也好及時拉妳一把。」

「我不會跌倒。」

其實小惜一雙長短腳,走在石階上是挺吃力的,二哥拉著她,她可以有個支撐依靠,更能眷戀那只溫暖的大手……

可是周圍香客和游客眾多,也沒有男人牽著姑娘走路,她已經被別人竊笑的眼光看得抬不起頭來。

「二哥,別拉了……別人在看……」

「哥哥牽妹妹的手,表現友愛精神,有什麼好看的?!不懂得愛護妹子嗎?」非魚抬頭挺胸,向四周好奇的目光瞪了回去。

有什麼稀奇的?要是叫這群土包子看到他師父成天摟著師娘親嘴,豈不看得眼珠子都掉下來了?

「我們今天出來找老嫂嫂,別理會別人。」非魚再拉小惜一把,讓她爬上最後的一層階梯。

小惜費力蹬上台階,居高臨下,上面是青天,下面是浩蕩大江,只覺天高地闊,人兒渺小,再有什麼憂愁和煩惱,也都付諸江水東流,消失無蹤了。

「二哥,要是老哥哥也跟我們一起來這兒,他的心情會好些。」

「唉!都找一個月了,城外的每一塊墓碑也全看過了,還是找不到老嫂嫂︰我看她應該還在世上,希望老哥哥飄來飄去,大街小巷里瞧瞧,或許比較有機會找到老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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