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我現在不想見到你。」他冷鷙地道,湛然的眸子化為陰暗。
「大哥,你被她騙了,你清醒一點。」闕門矞抹干唇角的血,瞬地站到他的面前;他不相信大哥居然為了炎燏煌打他,他知道大哥因為璇兒姐姐的死而抑郁不已,但是沒想到他竟是如此地胡涂、荒唐!
「我的事我自有斟酌,用不著你多嘴。」闕門矞皇睇著弟弟淌著血絲的唇角,心中閃過一絲懊悔,卻又惱他欺侮了炎燏煌。「找個時間,我會同你說個分明,現下你先出去吧。」
「大哥……」
闕門矞吶吶地喊著,卻見他把門給掩上,不由得惱怒地往大廳走去;而闕門矞皇則憂心地走到床榻邊,注視著一臉慘白無血色的炎燏煌,整顆心都被她懾人的死氣給揪疼了。
「煌兒……」他驚懼地探出手,輕撫著她神色詭異的臉蛋,卻見她把臉一偏,隨即閃入床榻內側。
「你不要踫我……」炎燏煌氣喘吁吁地喃著,粉杏色的唇瓣仿若雪色。
「你身子不舒服,得要快點躺下。」他向前一步才按住她的肩,卻見她悲絕地睇著他。
「誰是璇兒?」
「呃……」他一愣,沒料到她會在這當頭問到這個問題。
版訴她又如何?她根本不記得那一切了,是不?
「是不是那座墳的主人?」她哀惻地問道。
渾渾噩噩,她的腦袋亂成一團。有一道聲音在她的腦海中喊著,淒厲地發出共鳴,撕扯著她的靈魂。
「你就是璇兒。」闕門矞皇淡然地回答。
原本打算只要她想不起來,他便不願意再提,畢竟當她身為璇兒時所經歷過的折磨,他並不想讓她知道,不想讓她憶起,但是她已然問起了,他能夠不告訴她嗎?不告訴她的話,她會願意待在他的身旁嗎?他沒有辦法再忍受孤獨、寂寞,他一刻也少不了她。
「你在說什麼?」她突兀地笑著。
她是璇兒?他到底在說什麼?她是炎燏煌,她……
她的腦海中突地閃過數道畫面,有喜、有怒、有悲,有太多令她泫然欲泣的情緒,還有各式的季節,各樣的景致,還有兩抹身影,一個是她沒見過的女子,另一個是……闕門矞皇!
為什麼?在夢中不斷翻掠過的畫面會在此情此景中出現?為什麼她的夢境中會出現闕門矞皇?
「難道你對沄涌山莊沒有任何感觸嗎?」他苦笑地坐到她的身旁,想要安撫她激動的情緒。「倘若你不是璇兒,你又怎麼會知道沄涌山莊的八卦回廊各自通往哪一座園子?」
「我?」她呆愣著。
對了,她怎麼會知道?她一直覺得這里很熟,有可能是因為爹和闕門家有交情,曾經帶她來過,她才會有印象的,不是嗎?否則還能有哪一種解釋?
「你對這里有著特殊的情感,你對我有著莫名的熟悉,是不?」他輕聲地道,像是個勾引人墮落的惡鬼。「你對錢塘的江水風采、對西湖的畫舫戲水都有印象的,是不?」
炎燏煌瞪大失焦的眼眸,飄浮在現實與虛幻之中,不搖頭卻也否認不了。
「那是因為我帶你去玩過,你一定有印象的,是不?你說過,即使轉世之後你還是會記得這一切,只要你用心地想一想,你一定會想起我的。」瞧她木然地瞪視著他,他的心像是被利刃穿透般地淌血。
他不想逼她,然弦已上弓,他能不說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炎燏煌駭懼地搖頭,流轉著失神的眼,偏是不願與他對視。
「在這個沄涌山莊里,到處都有著我們的蹤影。你的身子不好,我就抱著你賞杏花綻、賞蓮花開、賞楓葉落、賞梅子結……吃著杏花糕和冰醉蜜梅,配著上等龍井茶。你的身邊一定都會有我,直到你離開我的那一刻。」
兩小無猜的愛侶,盡避訴盡千言萬語、誓盡海誓山盟,仍是敵不過老天的摧殘;他曾經那麼地痛不欲生,來來去去地逃開又歸來,直到他厭倦了、認輸了,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他又遇見了她。
要他如何放得了手?長達十五年的等待,這樣漫長的等待幾乎耗去了他的熱情、他的生命,只差那麼一點點,他便要化身為厲鬼了。
「你在胡說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不要再說了!」她揪著發絲,悚懼著自己竟然在腦海中把他所敘述的情景描繪成圖,而那些圖卻是恁地真實、活地鮮明,仿佛就在昨日,仿佛就是現在。
但是,畫面中的那個女子不是她、不是她!
她像是個旁觀者,目睹著一場悲哀的死別,那只是一個故事,那只是一個夢,棲息在她的心底。
「你想起來了是不!?」
闕門矞皇的雙手強硬地將她摟入懷里,讓她在他的懷里掙扎,讓她的心跳熨貼著他的,讓他知道她還活生生地存在他的面前。
「沒有!」炎燏煌自他的懷里探出,怒斥道︰「你瘋了,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些事,你不要自以為是地認定!」
那場夢里沒有她,卻有著他和闕門矞皇口中的璇兒!
她曾經天真地以為那些夢境是她的前世,她一直以為那個女孩子是喚著她的名,沒想到事實與她的揣測有九成的相近,然而夢境中的男女卻都不是她,她自始至終只是一個看戲的人,看他們的喜怒、看他們的悲樂。
「你錯了,你肩上的刺青是你無法否認的證據,因為……」闕門矞皇猛地撕開她的衣襟,露出肩上緋艷的字。「這兩個字是我替你刺上去的,是你要我替你刺上去的,是你說你不想忘了我,我才願意在你身體病弱的時刻,還替你刺下這兩個字,你的名字是來自于我的名字。」
「不是的。」她無助地搖著頭,感覺心一下地縮緊,狠狠地束住她的呼吸。
他所說的事,像是一個悲傷卻又真實的故事,然而他講得再真實,那故事中沒有她的參與,要她如何應諾他的話?
她不認識他,在還未來到錢塘之前,她只是個扶貧濟弱的偷兒,跟他所說的模樣差了不只十萬八千里;她也感受不了他的情緒,感受不了那遙遠的夢境到底意味著什麼。
她是她,她活在現下,活在當頭,她听不懂那古老的故事是在對她要求著什麼,然而她卻懂了他的心意。
原來他對她好,不過是因為他把她當成璇兒的轉世,就像闕門矞所說的,他不過是把對璇兒的愛轉移到她的身上罷了,她什麼都不是,她只是一個依附著璇兒才得到寵溺的傀儡!
「我費了好大的勁才認出你來,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嗎?」他悲惻得宛如野獸哀鳴。「已經十五年了,璇兒……」
炎燏煌猛地將他推開,像是使盡了她全身的力量。
「我告訴你,你等了她十五年,我為你的深情感動,但是這不代表我要代替璇兒接受你的感情。她是她、我是我,就算我真的是她的轉世,但我只擁有我這一世的記憶,我沒有辦法接受你一廂情願的想法。」
他的深情告白听在她的耳里是恁地刺耳,仿佛當著她的面對另一個女人訴愛,那她算什麼!
前世又如何,她只記得現在,她擁有的只有現在!
「你怎麼能這樣說?」他痛苦地眯緊眼,冷厲而猙獰地審視著她無情殘酷的神情。「那種痛苦的滋味你永遠不會懂,那種等待的心情你永遠不會懂。自然的,你也不會知道留在這個世上獨活的我,是如何掙扎地過每一天;我不停地逃,想要逃到沒有你的地方,想要逃到嗅不到你氣味的地方,然而不管我怎麼逃、逃得多遠,終究還是回到了這個地方,憑借著你留下來的東西,等待著你的歸來。時間一久,茫然和空洞聯袂侵襲、悲慟和哀楚輪番上陣,直到我受不了折磨和時間的煎熬,我又逃了。像是在煉獄之中,像是一場永遠醒不過來的惡夢,我反反復復地逃,卻又反反復復地回到這里,守著璇兒的杏園,守著痛苦的記憶,守著該死的約定,守到心魂皆碎,而你……卻是這樣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