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喝完藥後,她忽然起身離開,一會後又踅回,拿著濕布巾在他臉上輕抹著,他不禁微詫了下。
她的手勁極柔,和她口吻中深藏的淡漠極為不同。
「看不出姑娘竟這般溫柔,要是能不開口定是嫻雅之人。」他哼笑了聲。
「我當然溫柔,畢竟我以往擦的都是大體嘛。」當法醫的,自是從大體上頭尋找證據,動作自然輕柔。
成歆抬眼瞪去,直覺得這個女人是存心來氣人的,開口就教人火大。
大體他還活著!
悻悻然地閉嘴,任由她擦臉後又在他臉上上藥,這一踫,痛得他齜牙咧嘴,不得已又開口,「要上藥可不可以先說一聲?」
「說一聲就不會疼嗎?」
「你……」
「既然你怕痛,干脆別上藥好了,反正我瞧你的臉也腫得跟豬頭沒兩樣,就算留點疤應該也無所謂,別浪費我的藥了。」
成歆用力閉了閉眼。「我不怕痛,麻煩你繼續,等到我的臉沒再腫得跟豬頭一樣時,你會瞧見一個絕世美男子,所以那藥用得再多也不浪費。」如果他真是注定癱瘓了,那至少要保住他的臉,他日回京時還可以逗逗嫂子。
要是他真是不幸死去,至少留張臉好讓大哥和嫂子認尸。
「听到這里,我應該捧場的笑一下嗎?」因為她沒有幽默感,講笑話沒天分,以至于別人說笑話時她也常抓不到笑點,所以虛心請教他。
成歆沉痛地閉上眼,他要是再跟她對話下去恐怕會氣血攻心而死,所以他干脆閉眼裝睡,反正他喝了藥總是倦得想睡。
見他沒搭腔,連若華偏頭想了下,隨即不在意地繼續替他上藥,然後掀開他身上的被子,依著順序從頭頸開始往下而去。
他身上有多處擦傷,推斷是摔落山谷時造成的,幸運的是他被一列樹叢擋下,因而保住一條命,勉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除了頸部和鎖骨的骨折之外,最大的撕裂傷就數左大腿內側了。
第一章驕子無尊嚴(2)
一陣涼意伴隨著她掀被的動作襲來,他疑惑地皺起眉,壓根沒感覺她替自己解開衣衫,只知刺痛感一路往下……往下……
「你在做什麼?!」他吼了聲,企圖起身要阻止她,瞬間拉扯傷口,痛得教他倒抽口氣,整個人癱軟在床。
該死……他是真的殘廢了,就連要坐起來都不成!
「你在干什麼?是打算弄斷頸骨不成?」她涼聲質問,沒事人似地繼續上藥。
「你……我……」他滿臉漲紅,竟說不出話來。
她剛剛踫到他的……該死,難不成這被子底下,他是不著寸縷?!
「又怎麼了?」連若華嘆口氣,開始後悔救他。如果當初她再晚一點發現他就好了,那也不過是替他收尸,而不是麻煩自己照料他。
「你……一個姑娘家竟這樣盯著男人的身子……」該死,她的手踫到了……她是死人不成,還是把他當成死人?!
「我沒有盯,只是踫。」像是想到什麼,她又改了口。「好啦,我承認一開始確實是盯過你的身體,但我是為了確定你身上的傷勢。」
初見到他肩頭至背上的猙獰燒傷她一陣驚駭,直覺得他這種傷勢可以在這年代活下來,實在是他祖上積德了。
仔細想想,他福分確實相當厚,要不這會歷劫怎會遇見她。
「你……」他羞赧欲死地閉緊眼。「你的手規矩一點!」
他是男人,不是死人,這樣踫他,直教他……
「好了,上好藥了,誰要你有著好幾寸長的撕裂傷。」她替他蓋妥被子,確定不會讓他春光外泄,嚇壞了采織那位小姑娘。「是說你那兒有反應,也許是不要緊的。」
她不是骨科也不是外科,但是記得以往曾經看過一份特別的報告,有個男人癱瘓後一樣可以行房,那是特例,一般來說有反應,代表血液循環應該是正常的,所以說他的傷勢應該比想像中還要樂觀。
「你……」突然間他很想死。
他的尊嚴在方才那一刻被她徹底毀滅,作夢也想不到自己竟會有今日的遭遇,竟被個姑娘家調戲……盡管她是在幫他上藥,但她平靜無波的口吻,反教他不知道該把臉擱到哪去。
找個時間,他還是想辦法爬出去好了。
「而且,你上半身好像可以動,這是個好消息。」
听她這麼一說,成歆頓了下。這才想起他的手打一開始就微微能動,這代表他手的筋絡應該沒斷,而胸口劇痛應該只是一般骨折而已,加上那兒有反應……他應該不會癱了才是。
他無法替自己診脈,但照這幾點看來,他康復的機會指日可待。
心里正松口氣時,卻又听她道︰「到時候你要爬出去就簡單多了呢。」
成歆張眼瞪去。「既然會好,我干麼尋死?」就那麼巴不得他趕緊爬出去?
「喔……也是,好死不如賴活嘛,有意志力是好事。」
成歆眼皮抽搐著。他真的不能再跟她交談,再說下去他會氣死!
就在這當頭,外頭響起一道細柔的嗓音,「華姊,外頭有人呢。」
「我去瞧瞧。」
話落,她轉身就走,走出通廊就看見門口一名面生的男人,長得高頭大馬的,身上看得出似乎有傷,臉色有些蒼白。
「請問你是……」連若華遲疑地問著。
應該不會是上山打獵的獵戶要來休憩吧,這就麻煩了,她沒力氣把里頭那家伙四平八穩地帶回城里。
「我在找一位夏侯公子,不知道姑娘可有在這附近遇過?」
「沒有。」
「他的身形與我差不多,面容十分俊美,身穿暗紫色繡袍,要是姑娘遇見這麼一個人,勞煩走一趟齊天城的春福客棧,跟掌櫃說要找太斗即可,屆時必有重賞。」
「好。」
「多謝。」太斗話落,轉身就走。
連若華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垂睫忖著。
身後的采織壓低聲問︰「華姊,這人要找的會不會是里頭的公子?」
「應該不是,里頭的公子姓成不姓夏侯。」
「可是當初咱們救那位公子時,他身上穿的很像是暗紫色的繡袍呢。」
「你也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暗紫色,對不?」畢竟救起他時,他的衣袍上都是泥巴和血漬,哪里還看得出原本的色彩。
最主要的是——她上山查看過了,懷疑他會出事並不單純,所以只要有人找上門來,她一律小心為上,因為她實在不想再惹麻煩了。
再讓他躺幾天,之後她非要趕緊將他帶回城里不可。
「成公子,要不要喝點茶水?」
「勞煩采織姑娘了。」
「成公子不用多禮。」采織替他倒了杯茶水,以木匙喂他。
成歆嘗著幾乎沒有茶味的薄茶,喝了幾匙之後便道︰「已經夠了,多謝。」他不是大夫,但他有個義父大夫,多少習得一些簡單的藥理和切脈,他很清楚重創過的身子不可進食太多,就連茶水也該稍稍限制,直到身子可以正常運行為止。
「成公子真的很客氣,在京城時肯定是大戶人家的少爺。」采織沒心眼地道。
「算是。」他淡道。
「成公子既是京城人氏,又怎麼會跑到齊天城呢?」
「外出游玩罷了。」想起他的任務,他不禁頭疼了起來。
他思忖著到底該不該托人捎個信息給大哥……大哥公務繁忙,怕也是分身乏術,再派個人來也不知道信不信得過,倒不如先看看自己的傷勢能恢復幾成再說。
只不過,到時真不知道該怎麼跟大哥解釋太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