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成為法醫,在法醫室里看見他待解剖的尸體時,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已經跟著他一起走了。
她什麼都沒有了,連替他留下孩子都不能,獨留她一人,未來的日子對她而言毫無期待可言,她漫無目的度過每一日,以為在一場爆炸之後,她終于可以去尋找他了,豈料她醒來竟是換了時空,換了軀體。
她,依舊活著。
對她而言,一切都不重要,因為不管她在哪里,她一樣找不到他。
不管在哪個世界,一樣沒有他。
「既然這樣,你為何——」問話突地一頓,成歆神色戒備地盯著房里唯一的一扇窗,靜心聆听那細微的腳步聲。
來者不是高手,听那腳步聲沒刻意閃過枯葉,是尋常人的走法,且腳步放得極緩,像是在尋找什麼……
「有人來了?」她問。
她的耳力沒他好,但他突然不說話,握著她的力道又大了幾分,她借此推測著。
「大概是來找同黨的。」他沉吟著。
「你待在這里,我到外頭引開他們。」
成歆毫不猶豫地將她拉回。「你別傻了,你外頭弄了什麼陣仗,他們沒瞧見,難道會蠢得再上一次當?」
「但總不能待在這里等死吧?」她依舊笑得一臉無所謂。
成歆臉色冷沉地瞅著她半晌。「給我听著,你厭世我管不著,但別拿保護我這檔事來成就你的心願,別奢望我感激你,也別讓我恨你。」
連若華怔愣地注視著那雙在黑暗中顯得野亮的眸。她有表現得那般明顯,明顯到這個毫不熟識的人都可以輕易看穿她?
「還有,你強要了我,說不準你肚子里已經有我的孩子了,你舍得不將這孩子生下?」
連若華听至此,終于明白這個男人是拐著彎要她活下去。
要個孩子,只是要替自己找個活下去的理由,因為她不能擅自結束自己的生命,就怕再也遇不見他,但當老天提供某種契機讓她結束這種日子時,她依然隨時可以將一切舍下。
當然,因為她現在並沒有孩子。
「而且就算你去了另一個世界,你找得到你愛的那個男人嗎?」他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她的生死對他而言不重要,但他不允許自己的安危成了她尋死的借口。
打破連若華腦袋里的迷障,就是他最後這句話。
是啊……找得到嗎?她已經換過一次時空,在這里待了一年多,乏味無趣的日子只為柴米油鹽而活,見過那麼多人,每一個都不是他……可是,如今在她面前多了個有趣的男人,這個恐怕會瘸了腿但依舊在地上爬,只為救她的男人……
既然她能救他一次,肯定能再救他第二次,也許相識得不夠深,但他夠有趣,讓她願意為他一搏。
「其實,我活著是為了替他報仇的。」她突然道。因為她和朋友們在追查的過程中發生爆炸,所以她才會來到這里。失去了報仇的動力,腦袋跟身體都跟著遲鈍,只是純粹依著本能活著。
「那就繼續保持這種想法。」報仇不見得是好事,但當報仇可以成為一個人活下去的動力時,那就暫且如此。
連若華笑了笑,不做解釋,她反握住他的手。「眼前最重要的是,咱們一起逃吧。」
「我動不了,你走吧。」他並不是矯情地想保住她,而是眼前的狀況,她逃得了就要想辦法讓她逃。
「我背你。」她笑道。
成歆深深地看著她。「姑娘,你背不起……啊!」話未盡,他已經被她強硬地背起,嚇得他渾身僵硬。
「我會用跑的,所以你抓緊點。」
跑?!成歆正打算出口譏刺,她已經背著他跑出通廊,直朝山林小屋後方的小門跑去。
山徑上只余朦朧的月光照路,她半跑半走,一段路後已經氣喘吁吁。
「放下我。」她急促的呼吸聲教他開口勸著。
背著他的軀體是恁地縴細,別說背著他跑,光是能背起他就已經夠教他意外了,可就算她力氣再大,終究是個女人,又能撐上多久,循線找來的盜賊立刻就會追上……
「你知道嗎……」連若華喘過氣才又繼續說︰「我現在如果丟下你就等于是害死你……你死是無所謂,但我良心過不去。」
成歆聞言,哭笑不得地搖著頭。「要不找個地方藏身也好,先避一下,也許後頭根本沒人追上。」真是個矛盾的古怪寡婦,但看在她曾有一段傷心的過去,他大人大量不跟她計較。
這山徑上有許多半人高的草叢和茂密的樹林,是個極適合躲藏之處。
連若華看了看附近,想了下,正打算隱身躲在樹叢後時,成歆已經耳尖地听見後方傳來的腳步聲。
「快,追上來了。」成歆低聲說,恨不得自己的雙腿能動。
連若華立即背著他閃進樹叢後頭,蹲下時,雙腿酸軟無力地往後坐倒,將成歆當成肉墊子。
「抱歉。」她起身要將他拉起時,他卻一把將她摟進懷里,她滿心不解,只听見他噓了一聲,隨即便听到由遠而近的奔跑聲。
她暗暗調勻氣息,就連呼吸都刻意放慢,趴在他的懷里,鼻間嗅聞到的都是屬于他的氣息。
他身上還算干淨,因為她受不了髒污,所以每隔兩天都會幫他擦身,尤其需要他「派上用場」時,她會仔細替他擦拭干淨,畢竟沒人會想跟個髒污的人辦事的,對不。
不過,除了他身上的氣息外,她還聞見一股鐵銹般的氣味,教她不禁微皺起眉,本想張口詢問,但又怕招來盜賊,只好用手在他身上模索著。
她的觸踫教成歆微惱地揪住她的手,帶著責怪的目光瞪著她。
連若華無奈地嘆口氣,想來是她素行不良才會招來他的誤解,不過他既然還有精神瞪她,她聞見的血味就有可能是他裂開的舊傷,而不是新添的傷口。
腳步聲逐漸接近,像就停在附近,靜止了一會,似乎沒打算往前追趕,或是干脆撤退,教成歆不禁蹙緊濃眉。
不該是這樣的,如果是不得已淪為盜賊的良民,不可能在這當頭察覺任何古怪,應該會繼續追趕才是。
還是說,對方只是純粹停下歇口氣?
正忖著,不遠處響起拍打草叢的聲音,彷佛有人踏進半人高的草叢里,手持刀棍類的東西循徑而來。
黑暗中,他倆視線交流,在她眼里,他讀出她想要豁出去一搏的打算,于是將她抓得更緊;混亂中,他一點頭緒皆無,因為他的腿無法行走,他身上沒有武器,恐怕只能坐以待斃,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听著,躲在里頭的人給我出來,否則——」
突地,有人沉聲發話,教成歆心底一抖,直覺得這嗓音熟悉得可怕。
幾乎就在同時,他听見另一道聲音喊著,「頭子,這里有人!」
連若華聞言,抄起身邊的樹枝準備起身迎戰,成歆陡然拔聲大吼,「太斗!」
就在盜賊從四面八方來到他倆面前時,一抹影子高躍而起,落在成歆的面前,注視半晌後惱聲吼道︰「混蛋,還活著是不會說一聲是不是!」
第四章誰是主子?(1)
背著他逃難的人,是他的救命恩人,背著他再度回到山林小屋的,是他以為已經死在山崩中的太斗。
一路上,太斗叨念著。
「虧你習過武,竟然翻下山就把自己摔成半殘,你這般丟臉出了這等事,回了京,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跟爺說了。」
「丟下我就跑的人怎麼還有臉說這種話,說的人不難為情,我听了都覺得難堪。」成歆嘴上也不饒人的反擊。
「拜托,山崩的時候馬兒嚇瘋了,我不跳上馬背安撫,是等著它帶著咱們一起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