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如果真要說的話,我倒覺得你這名隨從長得也不錯。」連若華指了指正端著水盆走來的太斗。
夏侯歆聞言,不禁微揚起眉,仔細地看著太斗。「這家伙哪里不錯?不就是一雙眼、一個鼻子一張嘴?」太斗的眉濃,壓著那雙眼更顯冷厲,鼻子是不錯,但嘴巴就厚了點,憑什麼跟他比?
「二爺,你倒是說說哪個人沒有一雙眼、一個鼻子一張嘴!」說那什麼鬼話,難得有人夸他,撥什麼冷水。
「可有的人這五官湊起來就是好。」夏侯歆再次強調。
太斗還沒反唇相稽,便听連若華道︰「嗯,他的五官也湊得不錯,很有男人味,更重要的是——」
她的目光由上往下緩緩地看過一遍,後頭的話沒說,但光見她輕點著頭力表欣賞的表情,夏侯歆馬上就意會。
「都是男人,沒差那麼多。」夏侯歆沉著聲道。
不知怎地,雖然她沒說出口,但他就是知道她意有所指,指的是太斗的身段……他無意和太斗相比,畢竟太斗是武人之姿,雖說當年他隨皇兄進宮前便有學武底子,但後來所學,都還是太斗在他當年傷愈後親自教導,要論武,他是無可相比。
「是嗎?」她沉吟著,像是想到什麼,往他身下一瞧,立即動手扯他裹身的被子。
「你干麼?」夏侯歆動作飛快地拉住一角。
「你腿邊的傷口肯定裂了。」位在他身下的被子已經染了一片血,肯定是那大口子捱不住他三兩次跌在地上又裂開來了。
夏侯歆聞言,更是打死不讓。「我讓太斗替我上藥,不勞煩你了。」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這當頭還扭捏作態什麼,我又不是沒瞧過!」連若華見扯不掉,干脆從底下往上掀。
只听聞一旁的太斗倒抽了口氣,夏侯歆則是沉痛地閉上眼……
這娘兒們到底是不是個女人?!以往替他上藥時,大多是天色將暗之時,那當頭光線已近昏暗,他心底難堪但至少還忍受得了,可如今燈火通明,太斗還在身旁……她自己倦生,倒也很懂得怎麼逼旁人跟著求死。
「果然是這里。」連若華暗咒了聲,隨即動作飛快地擰了濕手巾,輕柔地拭去他腿邊的血漬,接著皺眉看著血從那已裂開的結痂處淌出,她只好取來金創藥,先往裂開處撒下。
照道理說,這金創藥撒在傷口處,必定是教人痛得哀吟連連,然此刻夏侯歆只是面無表情的閉著眼。
正所謂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了,他覺得。
她毫不知羞,不知要避,就這樣掀開他遮身的被子,儼然是將他的尊嚴一並掀掉,更可怕的是她竟還往他那兒擦拭……他只覺得她撒下的藥是撒在他心口上,痛得他很想裝死。
「疼嗎?」連若華收著藥,抬眼問。
「……還好。」他認為這世間最難捱的痛,是心痛,其它的已經都不重要了。
「忍忍吧,這傷口要是不弄好,往後……」連若華話到一半突地頓住,雙眼直瞪著他紅燙燙的耳垂。
她後知後覺地愣了下,在意會的瞬間,目光往下一瞥,隨即羞澀地別開眼。
懊死……好亮啊!她本著醫者救人的心,一心只想確認他的傷勢,倒忘了這傷口是在很讓人害羞的地方,以往上藥淨挑天色昏暗時,因為眼不見為淨,盡避她認為瞧見了也沒什麼,畢竟以往實習時也確實是瞧過不少,而這會……不知怎地,發覺他的羞赧,害她也跟著難為情了。
發現她停頓不語,教夏侯歆不解地睜眼,就著燈火瞧見她微微緋紅的頰,他眨了眨眼,驚覺她竟也有幾分姑娘家的認知,懂得何謂羞怯了。
「這位隨從,你家二爺身上的口子不少,特別是腿邊這口子最深也最大,往後你記得一天替他上個三次藥,暫時先別移動他,省得這口子老是裂開。」她輕咳了聲,對著太斗交代。
瞠目結舌的太斗這下才回神,隨口應了聲。
「等天亮後,再決定你要把他帶到何處吧。」話落,她把藥交給太斗便快步離開。
第四章誰是主子?(2)
房里突地靜默下來。
「你是不會幫我把被子拉下嗎?」夏侯歆咬牙道。
那娘兒們要走,就不會先幫他把被子拉好嗎?
太斗動作僵硬地替他將被子拉下,坐在床畔,像是在想什麼,突地抬手掩著臉。
要是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在哭,可夏侯歆識得他已經十余年,豈會不知他在想什麼,要不是腳正不方便,他保證會一腳將他踹飛。
「想笑就別忍著,不用客氣。」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盡避來吧。
「……我在難過。」
「你難過個鬼。」要是第一天認識,他就信他,可他認識他已經四千多天了,壓根信不了。
「我在難過往後我得要一天看三次那髒東西……」他忍不住要啜泣了。
早知如此,他就別這麼快找到他,至少也要等到他傷好!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他絕對不會要那幫盜賊幫他連夜尋人。
瞪著他抖動的肩,夏侯歆沉聲罵道︰「去死!你這混蛋,要不是你,我今天傷勢不會加重,你竟然還說風涼話!」
「可別這麼說,分明是二爺學藝不精才會把自個兒摔得這般嚴重。」太斗義正詞嚴地說道。「二爺這般不濟,把自個兒給摔殘了,回京後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跟皇上說呢。」
「你放心,我會跟大哥說,你在大難來時把我拋下,害我摔瘸了腿,你的大恩大德,我會銘記在心。」
「我要是不帶你回京,看你要怎麼辦。」
「是嗎?」跟他杠上就是了?
太斗瞅他一眼,確定他除了臉色差了些之外,說話和瞪人的力道都還不錯。「二爺的腿,真的瘸了嗎?」他們的相處向來甚少說正經話,一旦正經起來,通常代表有著切身的危急。
「托你的福,應該還有救。」夏侯歆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再問︰「你這些日子在外頭,除了找我和成為盜賊頭子之外,可還有打探到什麼?」
太斗嘴角抽動兩下,看在他有傷在身的分上不跟他計較。「我一直急著找你,結果卻遇上那票盜賊,算他們運氣不好,我正急著,手下就沒留情,反倒是他們發覺打不過我,所以才倒到我這頭。後來我要他們幫著找你,才听他們說這西霧山上的盜賊還分門分號,各據山頭為王,我怕你落到其它盜賊手中,所以才會連夜搜尋,天曉得咱們是陰錯陽差才會搞成這樣。」
「不能怪若華,她也是在防賊。」
「我知道,在將那群盜賊收服後,才知曉原來知府從未花心思賑災,甚至巡撫剛到衛所別館當晚就發生了山崩,那些賑災的糧和錢听說都埋在底下,但吊詭的是知府壓根沒派人去挖掘。」
夏侯歆把從采織那里得到的消息和太斗所言連結。「如果說是知府膽大包天設下這個局,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我倒覺得肯定是如此,那些淪為盜賊的難民都提及,知府壓根沒打算賑災就罷,甚至無視死于洪災的百姓尸體,任其發臭腐敗,而且還以皇上旨意,要求城里的商賈捐賑。」
「太斗,明日到最近的衛所調一班衛士過來。」夏侯歆面帶倦意地睨著他。「大哥給的令牌和銀兩,你應該有妥善帶著吧?」
「帶著,要不是怕你的行蹤被發現,我早就去調衛士了,哪還會和那些盜賊混在一塊,遭人誤解。」太斗沒好氣地說,瞧他倦得緊,本不想提,但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說了,「那明日我順便到城里雇輛馬車,先把你帶到城里養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