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是老天爺疼惜我,我非常感激,也一直很惜福,但是這回——」柳綠楊淺淺一笑。「小姐,所謂生死有命,我不害怕,小姐也別難過啦。」
「總之我不許你死,這話題就到此為止,別再提了。」蕭縴雲扶她倒下並替她蓋上被子。「你歇會吧,補湯應該就快好了,娟兒這丫頭總是慢吞吞的,等會非得說說她。」
「夜深了,小姐也回房休息吧。」
蕭縴雲動也不動,顯然根本沒把柳綠楊的話听進去。
「我問你,綠楊。」蕭縴雲在短暫的沉默後開口︰「你真覺得在情劍山莊過得很好?」
柳綠楊聞言,露出疑惑的神情。
「這是當然了,小姐為什麼這麼問呢?」她說。
「我納悶啊。」蕭縴雲蹙眉。「住在下人住的破木屋里,從早到晚不停地刺繡,這種生活你都說好?我不懂。」
「這屋子沒什麼不好,而刺繡——刺繡是我唯一擅長的事,所以——」
「所以就不要命似地繡個不停?」
「小姐說得太嚴重了。」柳綠楊微笑道。
「哪里嚴重了?我爹那幾個小妾根本就是把你當牛馬一般使喚。」蕭縴雲蹙眉看她。
「沒有這回事,幾個夫人都待綠楊很好。」
「對你而言,這世間是否沒有惡人?包括你那為了偷生不惜賣女兒的父親?」她問,心里真的不明白。
「父親?」柳綠楊喃喃自語,似乎已許久不曾憶起這個名詞。「這麼多年了,不知爹他可還安好。」
蕭縴雲忍不住要冒火。
「他要把你賣如妓院,你還擔心他的死活?!」她咬牙說。
「縱有再多不是,他總是我的父親。」柳綠楊回答。
蕭縴雲閉了閉眼。
「罷了,罷了,再要說你父親壞話,只怕你不肯跟我說話了。」
「怎麼會——」
「別說了,這話題就到此為止。」此時娟兒終于端了湯藥進來,蕭縴雲接了過來,一口一口慢慢地喂她喝下去。「不許你再銹東西,否則我要娟兒把這些針線全給扔了。」
「小姐!」綠楊焦急地低嚷。這些絲線珍貴無比,怎可扔了?!
「我可是說真的。」蕭縴雲道。「大哥不在,你有什麼萬一的話誰也救不了你。所以求你乖一點,好好吃,好好睡,好好養養自己的身子。」
「我知道小姐是關心我,但這袍子是二夫人急著要的——」
「她急著要又如何?大不了我來繡。」
綠楊聞言,睜大了眼楮。
「小姐嗎?可是小姐的針繡工夫——」
「我的工夫怎樣?配那女人是綽綽有余了。」蕭縴雲扶綠楊躺回床上,替她蓋上被子。「睡吧,別讓我和娟兒擔心。」
「嗯。」娟兒在一旁頻頻點頭。
面對蹙眉的小姐和一臉憂心的娟兒,柳綠楊只得微笑點頭,听話地閉上眼楮,就在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真的累了,雙眼酸疼得想掉淚,四肢也沒有力氣,明明方才還能工作的啊!
想著想著,柳綠楊已沉沉睡去。看著她縴瘦蒼白的睡臉,蕭縴雲緊鎖的眉頭逐漸松開,換上一臉不舍和憐惜。
十數日後的某深夜,情劍山莊忽然喧騰了起來。
「莊主回來了!莊主回來了!」
「快!快去把爐火給生上,然後泡壺好茶炖個熱湯。哎呀!這天寒地凍的,莊主怎麼偏挑大半夜回來呢?」
莊里上上下下霎時忙成一團,拿著絲布往柳綠楊房里走的娟兒還差點兒和兩個迎面而來的婢女撞在一塊。
听見娟兒推門而入,柳綠楊微微抬了抬頭問︰
「怎麼回事?娟兒,這麼晚了,外頭好像還很熱鬧。」
「啊,好象是莊主回來了!」娟兒關上了門並回答道。
「是嗎?」綠楊擱下手中的針和繡線。「三更半夜的,大家一定手忙腳亂,咱們是不是該到前頭去瞧瞧有什麼可幫忙的?」
娟兒一听,猛搖頭。
「我去就行了,你還是留在房里吧,外頭飄雪了吧,你要是受了風寒可怎麼辦?」說著,將絲布擱在桌上。「這是三夫人要我拿來的,她說樣式絕不能輸給二夫人那件袍,繡工也不能稍有遜色。」
「我知道了。」柳綠楊應道。
「你真要繡啊?」娟兒皺眉低喊。「我也很清楚夫人交代的事情推托不得,但你總得休息啊,又是這麼沒日沒夜繡個不停,讓小姐知道,我又要跟著挨罵了。」
「對不起,娟兒。」綠楊露出歉意的笑容道︰「我會听你的話,早點休息。」
「真是這樣就好了。」娟兒嘆息,顯然對她的話早已不再相信。「那麼我到前頭去幫忙,你先睡吧,記得多蓋床被子,天越來越冷了,你自己要多留心。」
綠楊微笑點頭。
盡避如此,娟兒離開後她仍舊專注地繡著,直到一陣昏眩襲來才停手。不行!得停下來,否則于要給小姐和娟兒添麻煩了。
伴下手中的布和針線,柳綠楊這才察覺到周遭的寒意。昨日才飄下的雪令氣溫劇降,冷風透過木頭縫隙吹如屋中,教她不由打了幾個冷顫。
啊!時間過得好快,一眨眼又是冬天了,又到了她與死神搏斗的時候,這回——戰勝的還會是她嗎?
輕嘆一聲,柳綠楊走過去拉開了門,寒風立刻迎面襲來。幸而雪已經停了,莊主返莊引起的騷動似乎也已經平息,地面和樹木都覆上一片銀白,非常聖潔美麗。
好靜啊!她想,這樣的景色她看過無數回了,每一次都能令她心生感動。也許是因為不知道自己能否再有下一個冬天,每逢飄雪的日子,她總有那麼點千言萬語無處訴的感覺。
彎下腰來抓起一把雪花,柔細冰冷的白色晶體在她手中化為透明的水珠。柳綠楊看著自己幾乎和雪一樣白的手,忽然間做了個決定。
她想到外頭走走。如果這是她所能擁有的最後一個冬季,即使只有一天也好,她希望能趁著自己舊疾未發時好好接近它、認識它,將它牢牢印在心底,然後帶到另一個世界。
就這麼披上一件厚外袍,柳綠楊踏上了雪地,寒氣透過腳底直達她的心,令她倒抽了口氣!但由于對她而言是難得的體驗,所以也讓她覺得分外滿足。
柳綠楊踩過已略有厚度的雪,邊回頭看著自己留下的一個個腳印,她露出微笑,童心未泯地蓄意踩出太陽月亮星星等圖案。
不久,柳綠楊就覺得自己累了,頭有些昏,氣息也不穩,她閉上眼楮靠著綠葉落盡的老樹休息,覆沒它粗硬的樹皮,知道只要冰雪退去春風吹過,老樹會再逐漸染上綠意。
太好了,她這麼想,真心誠意這麼想。不過她倒是該回屋里去了,否則等會她撐不住倒在這兒,又要害慘娟兒了。
就在她睜開眼楮打算回房里去時,她突然有種感覺,好象右手邊有人在那兒,而且正看著她。柳綠楊隨即轉頭,果然看見一個白色的影子,距離她不遠,但又好像很模糊,因為幾乎和這一片雪白融為一體——除了身影,臉部神情等等全都看不清楚。
是幻覺嗎?她不記得情劍山莊里有這樣一個人。
柳綠楊揉了揉眼楮又朝那兒看,眨了眨眼楮後再看,哪來的人影?雪花又開始飄落了,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怎麼會?難道真是她眼花?雖然帶著點虛幻,但那身影看起來確實是個人啊!柳綠楊滿心疑惑,回到屋里之後仍念念不忘,直到娟兒再次推門而入才將她由沉思中拉了回來。
「綠楊!」娟兒一進門就扯高了嗓門嚷︰「你還在繡花是不是?!記不記得你先前是怎麼對我說的?剛才莊主問起你的病,我還說你很好,已經歇息了,結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