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她繼續道︰
「再來是他親自登門道歉,就說他移情別戀,不敢委屈我與人共事一夫,所以只好退婚。當然啦,這就是他們自己找罵,我也少不得被說閑話,大家同歸于盡。」
「隻兒!」石棣茹驚呼出聲,她又提到死了!
鐘采隻吐吐舌頭,似乎知道自己說錯話。她本生得極美,這個表情更是俏皮可愛,石棣茹雖想數落她兩句,話到口邊卻是吐不出來。
鐘采隻站起身,走到欄桿旁,撥開披垂的障紗,直視亭外水粼粼的湖面。
「再一種,就是拿我當替死鬼,或是說我身有隱疾,或是說我行為不檢,讓他可以理直氣壯地退婚。」
「他敢這麼做,我要他的命!」
鐘采隻霍然回身,見石棣茹的臉色不帶半點玩笑意味,她知道,這是表姊保護她的心意。
鐘采隻故作輕松道︰「別多想了,姊姊,事情還不知道會怎麼發展。再說,你又不會武功,他可是我爹一手教出來的高徒呢!」
「傻隻兒,有錢能使鬼推磨,難道還不能叫人殺人?」石棣茹嘆了口氣。「早知如此,當年就不該留下你。」
鐘采隻緩步上前握著她的手道︰「姊姊怎能這麼說?他不想娶我是事實,當年我若被帶到殷家,現在的處境只會更難堪。」
「他不想娶你?為什麼?」
石棣茹不覺愕然,隻兒生得這麼美,盡避她自己也是個美人,但比起表妹來,她自知遠遠不及。
「因為我的武功沒有了!」
「可是……」
鐘采隻沒讓她說完。「總之事已至此,我們也只能靜觀其變了。」
石棣茹心頭還翻攪著一連串的疑惑,但鐘采隻說對了一句話——除了靜觀其變,現在她們什麼也不能做。
「他竟敢!」
和煦的陽光透過窗欞,篩落一地的光影撩亂,徐徐涼風穿枝過葉而來,更憑添幾分春困的嬌佣氣息。
即使不睡午覺,至少也該點上一爐馨香,沏起一壺清茗,張羅幾碟點心,悠悠哉哉地閑話家常。
不論如何,這都不是大動肝火的好時機。
只不過,是可忍,孰不可忍!
只要有長眼的,都看得出石大小姐現在很生氣,額上青筋暴露,鼻翼翕張,身子不住發抖,兩眼更圓瞪著好似銅鈴一般。
盡避她也算得上湖廣地區素負盛名的美人,但是再美的女人,生氣的時候都不會太好看。
任誰也想不到,平日意態嫻雅,氣度雍容,溫柔婉約,笑語嫣然的石大小姐,也會有這般夜叉形象!
攤在一旁椅子里的鐘采隻臉色慘白,貝齒緊咬著下唇,幾乎要沁出血來,顯然正極力克制她的情緒。
「他竟敢!」石棣茹緊握著拳頭。「背信棄義是他,移情別戀是他,他竟敢造隻兒的謠,說隻兒勾三搭四!」
「你冷靜一點。」
房里,還有一個男人,一個影子般的男人。
他是石府的管家,也是石家的養子,與石棣茹雖有兄妹的名份,卻維持著主僕的關系。
「大哥,你要我怎麼冷靜?」
石東碩伸手按著她的肩,不語,目光卻轉向一旁的鐘采隻。
他的手仿佛帶有神奇的力量,讓石棣茹的情緒鎮定下來。順著他的目光,她看見虛乏荏弱的表妹。
是的,她必須冷靜,現在最重要的是保護隻兒。
「我先出去,你和表小姐談一談。」
殷振陽做得真夠絕,竟派人在長沙附近散布鐘采隻不貞的流言,可笑的是,石家行事一向低調,幾乎所有的人都是听到流言之後,才知道原來石家大宅里還住了一位表小姐!
一個黃花閨女卻擔上這種名聲,不是逼她自盡以示清白嗎?
可是,流言雖是破綻百出,卻也傳得沸沸揚揚。
人性如此啊!耳邊听著,嘴上就說出去了,至于合不合理,卻沒幾個人動腦子想過,反正不是自己的事,閑談之間說過就算了,至于對當事人造成的傷害,那就不在考慮之列了。
回頭看著身後已關上的房門,他嘆了口氣。希望表小姐夠堅強才好,她若有什麼閃失,夫人和小姐在無法承受之余,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老天爺白給了他一張人皮。」鐘采隻幽幽道。
許久之後,她才穩下情緒,冷靜下來思考自己的處境。
石棣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能緊握著她的手。
鐘采隻吐了口長氣,道︰「我原以為,他雖另有所愛,至少看在我爹傳他一身武功的份上,不至于對我趕盡殺絕……我把人性看得太容易了。」
石棣茹忙著考慮應對之道,讓鐘采隻暫時離開這里,似乎是保護她不受流言侵擾的唯一方法。
「隻兒要不要與我到蘇州去散散心?」
鐘采隻卻答非所問︰「姊姊,我不明白。」
「隻兒?」
她不明白的,當然不是石棣茹的用心,雖說石棣茹可能是天下最了解她的人,但對這天外飛來的答覆,一時也模不著頭緒。
「是不是只要涉及男女之情,人的反應就會變得很奇怪?」
隻兒還有心情研究人心?!
鐘采隻凝眺著虛空。「像我娘,爹死了,她也活不下去,雖然她知道我還小離不開她,她還是當著我的面跳下絕情崖。像殷振陽,為了名正言順地娶他心愛的女人,他甚至不惜逼死我……」
房里陷入一片僵凝的沉默。
「是不是一對男女只要相愛了,就只要兩個人廝守在一起就好,其他人的死活都無所謂?」
這個題目太大,遠非石棣茹所能回答,所以她只能繼續緘默。
「或許,我一直都是別人幸福的絆腳石。娘的幸福就是爹,所以爹死後,她拋下了我,選擇在陰曹地府和爹相守。如今,我又成了殷振陽幸福的絆腳石,只是他們還要活,所以我必須死……」
「隻兒!」
石棣茹大驚失色,表妹的形體雖然仍在眼前,整個人卻透著一股虛無迷離的氣息,仿佛魂魄已經月兌離了軀殼。
石棣茹捉住她的雙肩猛力不住搖晃,希望能將她喚回現世。
「不要胡思亂想,隻兒,這不是你的錯,這些都不是你的錯。」
在這一瞬間,她幾乎感覺到她已經失去了表妹。
許久之後,鐘采隻的目光才聚集在她臉上,聲音微弱而清晰。
「姊姊,我不走,我留在這里,等他來退婚。」
如果殷振陽以為他會看到一個情緒崩潰、啼泣不休的棄婦,那麼他就太小看鐘采隻了!
輕移蓮步跨入廳中的鐘采隻,雖然素面無妝,卻仍是美得驚人,姣絕柔女敕的臉蛋泛著紅撲撲的艷光,一襲水色軟緞衣裙更為她添了幾分弱不勝衣的嬌柔氣質,以及幾分凌風欲去的仙氣,宛若寒冬雪地里一株鐵骨紅梅,煙雲中風華內斂,暗香浮動,沁人心脾。
她神色舒愉,意態從容,好像只是出來會見尋常的賓客。這樣行若無事的鐘采隻,更讓人模不清深淺。
伴在她身邊的石棣茹就沒什麼好臉色,忿忿不平的神氣一清二楚地寫在臉上,神色陰鷙得嚇人。
在她們身後跟著一個丫頭,手上捧著個托盤,盤上放著一方玉佩,那是殷家的傳家寶——煙雲紫翠。
從殷振陽假傳母命要求退婚那日起,她已不再佩戴這塊玉。
殷振陽不得不承認,鐘采隻確實極美。
她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如今稚氣已褪,出落得更是靈秀出塵,氣質亦添了幾分清淡冷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