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瑛為官多年,眉宇間有著歷經多年風雨的沉穩和不容侵犯的氣勢,眉心兩道深深的折子,看得出非常嚴肅,一襲黛青寬袖錦袍,穿出年輕人難以駕馭的無限威嚴。
鳳氏年輕時就迷戀身高八尺、英俊威武的沈瑛,用盡心機做了他的妾室,多年來孩子生了四個,也成了半老徐娘,然而在一手掌握權與錢的優渥虛榮生活里,她已經知道男人靠不住,只有銀子和兒子才是根本,但她更清楚沈瑛是沈府的頂梁柱,她的體面都是沈瑛給的,要是沒了他,就等于天塌下來。
所以,不論表面的殷勤溫柔,還是床上的予取予求,她都做到讓沈瑛無可挑剔。
「妾身豈是那等小肚雞腸的人,自是不會和一個小輩計較,只是苦了二娘和四娘,原想著和三娘多親近親近,哪里知道熱臉貼了冷不說,還被擠對了一番,四娘都哭花了臉,妾身這不是心疼她嗎?」
她小聲的抽泣,香帕子拭著眼角,高高的胸脯有意無意的蹭著沈瑛的腿,即便生了四個孩子仍舊維持著縴縴的細腰帶著風韻,聲音又嬌又嗲極盡嫵媚,只要是男人沒有不心動的。
「三娘是回來待嫁的,轉眼就要出門,不會待太久,你委屈多讓著她一些,好好把她送走就是了。」
「瑛郎說的是,是妾身思慮不周。」鳳氏心思電轉,微微的挺直了身子。
這門親事本就是為了沈瑯嬛答應下來的,不知感恩的東西,也不想想那是什麼人家?那可是有爵位的侯府,要不是她沈瑯嬛頂著沈相嫡女的身分,攀得上這樣貴不可言的親事嗎?
不過這樣的好人家,她為什麼沒想著自己的女兒?
呵呵,她又不蠢,看似門當戶對的忠懿侯府是怎樣的人家,侯府那點底細,整個衛京城的女眷沒有人不知,侯爺夫人精明又強干,攤上這樣的婆母,當媳婦的一輩子都出不了頭,不被拿捏死才怪!
她怎麼可能替女兒找這樣的婆家?當人家娘親的,哪有把親生女兒往火坑里推的道理?
沈瑯嬛不過是她的敲門磚,好帶領著她的兒女往上爬。
至于沈瑛,說得好听是文官之首,清貴是清貴,家底也是不錯,可到底沒有爵位,往後致仕了,那就白進衛京這一遭了,當然要趁現在趕緊跟勛貴人家搭上線,屆時靠著兒女就夠她過呼奴喚婢、榮耀到極點的生活。
「好了,你先下去吧。」沈瑛對著鳳氏揮手。
「妾身去問看看廚房讓人給瑛郎補身子的藥膳湯可炖好了。」
鳳氏做足賢妻姿態,還客氣的讓道給進門的沈瑯嬛,為的就是要讓沈瑛看看謝氏的女兒有多麼的目中無人,卻完全忘記她身為妾室本來就沒地位的事實。
只是在沈瑯嬛進門的那一瞬間,她卻驚呆了。
白天在後院見著的沈瑯嬛頭疵礎帽,風塵僕僕,這會兒經過漱洗的她,二娘還能和她比一比,四娘只能靠邊站了。
她的容貌不像謝氏的溫柔婉約,反倒和沈瑛有七八分相似,柔美冷漠的一張臉,修長的英眉入鬢,清亮如秋水的眸子冷冷清清宛如晨星,隨意往那一站便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在幾個沈瑛的子女中反倒是與他最神似的一個。
以前她常常引以為傲,因為生了二娘那樣光彩奪目的女兒,這會兒卻有些不確定了。
沈瑛咳了聲,鳳氏沒敢再拖延,帶著如同吞了只蒼蠅般的惡心和不甘離去了。
沈瑯嬛見鳳氏走了,就著丫鬟拿來的蒲團,雙膝跪下給沈瑛恭恭敬敬的行了禮。「三娘來給父親請安了。」
沈瑛輕抿了一口茶,「歸家後可還習慣?」
「有親人的地方就是家,能有什麼好不習慣的。」她徑自起身,在下首坐下,也讓人給自己倒了碗茶,細細品味。
聞言,沈瑛多看這女兒一眼。他自己是知道的,他跟這女兒父女情薄,三娘也知道這番是被叫回來嫁人的,居然如此鎮定又看似無怨,倒讓他高看一眼。
頓了下,他開口道︰「鳳姨娘替你相看了忠懿侯府的親事,你可知?」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向來沒錯,只是女兒不懂,鳳姨娘一介姨娘,是誰給她的權力替女兒相看人家的,她逾越了。」
是誰給鳳姨娘權力,不就是這位爺默許的?
沈瑛模了模面上垂髯,倒是沒有生氣,只道︰「听你這口氣,似是不願?」
「並非不願,是不能。」
「哦。」
「父親身居朝堂,可能不知道忠懿侯府已是落日余暉,只剩恩蔭的爵位在那空擺著,在朝堂沒有可相幫之人,看著膏粱錦繡,家族卻沒一個出眾的子弟,和坐吃山空無異,父親為了一個破落侯府賠上一個嫡女,劃得來嗎?」
在大衛朝,勛貴除了地位尊貴,爵位名頭響亮,含金量也高,就算不能插手皇權內政,仍舊能維持一輩子吃香喝辣、高人一等的高品質生活。
文官則不然,文官就算到了登峰造極的高位,像她父親這般入閣拜相,可也止步于此,沒有爵位,雖榮不貴,因此文官與勛貴聯姻,就成了大道。
那鳳氏的打算不錯,也定是以此說服沈瑛,但她肯定沒想到自己一個久居巴陵的半大孩子能靠自己打听出忠懿侯府的底細。
听了這話,沈瑛果然皺眉,他的確對這樁婚事不是太上心,也的確示意與勛貴聯姻可行,全權交由鳳氏打听,原以為至少是樁尚可的婚事,不料鳳氏這般行事。
雖然如此,沈瑛卻也沒有松口,道︰「好,就算是你姨娘的失誤,可這婚事我們口頭上已跟侯府談妥,如今倒不好得罪了。」
沈瑯嬛知道,頭洗一半要讓沈瑛答應不洗,她還得下功夫,幸好沈瑛也透了底,說了「口頭上」這幾個字,那就是還有轉圜空間。
「爹爹,請隨我來。」她說著,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在廳堂外是一個大花園,如今已值初春,萬物復蘇,枝頭都是綠意盈盈的女敕色,到處顯得生機勃勃。
沈瑛帶著長隨跟著沈瑯嬛來到一棵老槐樹前頭,老槐樹根深盤結,就算三個身強力壯的男人也不能環抱。
沈瑯嬛走到老槐樹前,輕輕的吸了口氣,單掌便往樹干拍去,老槐樹連葉子都沒有晃動一下。
苞隨沈瑛多年的老僕老耿目光古怪的看著沈瑯嬛——大娘子您又沒有力拔山兮的天生神力,別說拍這樹一下,就算全身把它拍了個遍,它動也不會動上一動,讓老爺出來就為了看您拍樹撒氣?
老耿的內心戲還沒演完,只見那老槐樹的樹葉突然下雨般嘩啦啦的往下掉,接著換樹皮開始一塊塊往下掉,樹干巍巍顫顫的抖動不已,就像不停咳嗽的老人家,接著樹干崩開,露出黃白的內里,最後轟然倒地,激起漫天的灰塵和黃泥。
沈瑯嬛以袖掩面,一待塵埃落定,這才拍拍身上的灰塵。
一身錦袍已經變成灰黃色的沈瑛險些昏厥過去,滿臉的一言難盡——我兒,你這樣怎麼能嫁得出去?這想捏死忠懿侯世子不就跟捏只臭蟲一樣?
好吧,就算他已經從松柏的口中獲知他這女兒會武,但是,女孩子嘛,武藝能強得過楊門女將嗎?想必只是練來防防伸咸豬手的紈褲,也就是能比劃上那麼幾下,唬唬人罷了。
無妨、無妨。
只不過……眼前這能碎大石的氣力到底是怎麼回事?
狠掐自己一把才回過神來的老耿瞧見灰頭土臉的沈瑛,大驚失色,正想抽出汗巾給主子擦臉,還糾結著主子會不會嫌自己的汗巾有臭味,不夠香噴,哪知道沈瑛一個橫目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