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句話在這個隆重的場合里更是大大地無禮又冒失,就連主人都忍不住皺起眉頭。
織田豐臉色一沉,急促低吼道︰「快跟主人道歉。」
秋紅一驚,從來沒有看過他這麼生氣的表情,「我……」
「還不快道歉!」他不希望她因為一時錯誤的行為招致眾人的批評與藐視,乾脆伸手壓住她的後腦,將她整個上半身壓低下去伏地致歉。
體內繃緊的那一根弦驀地斷了!
她備感屈辱地雙手緊握成拳,猛地掙開他的力量抬起頭,直挺挺地站起身。
所有人都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住了,包括她的未婚夫。
織田豐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秋紅環顧全場,憤怒發亮的雙眸沒有放過每一個人,她刻意用中文大聲道︰「這就是你們日本的文化禮儀嗎?如果不懂得以寬容心來接納一個極力想要學習你們文化卻難免會犯錯誤的人,那麼我很懷疑,這個號稱高貴的禮儀還能‘高貴’到哪里去?」
為了怕他們听不懂,她還用英文重述了一次。
所有人都怔住了,有人臉上浮起一絲赧然困窘。
「還是各位追求的只是外表虛榮膚淺的高貴,卻忽略了人品的高貴才是人生要追求的境界?」她冷笑一聲,眸光落在織田豐的臉上,咬牙切齒道︰「各位,很抱歉,我必須要先告退,因為看著你……們,我已經倒足了胃口!」
她抬頭挺胸,拂袖而去,眼角余光連瞥都沒有再瞥他一眼。
織田豐整個人僵住,受到的撼動和打擊實在太巨大了,他不能思考也無法反應。
室內一片靜悄悄,每個人仿佛還震懾在剛剛那一刻里。
「秋紅!」他倏地站起身,大步地追了出去。
老天,他對她做了什麼?
他當初喜歡的就是她清新熱情洋溢的模樣,一步步地失陷在她甜美燦爛的笑容中,也把自己心底那個理想妻子的條件遺忘。
可是回到了日本,他卻逼著她要改變,要變成他以前所設定的賢妻形象,忘了初初心動時,就是她有別於其他女人的那一抹清甜芬芳,還有一天天越發教他愛不釋手的親切奔放。
他這輩子都忘不了她剛剛看他的眼神,充滿著深深的失望和懊悔。
織田豐心如刀割,整個人恐慌了起來,大步奔向停在停車場的轎車時,他猛敲駕駛座的門。
「少爺?」司機按下車窗,愕然地看著他。
「有沒有看到少夫人?」他緊掐住車門邊的指節都泛白了。
「沒有哇,少夫人不是跟您在里頭參加茶會嗎?」
「該死!」他一把拉開車門,迅速地鑽進去。「開車,回家。」
老天,但願他還來得及,來得及道歉,來得及解釋,也來得及留住她!
在織田豐沖進屋子里時,櫻花桑告訴他,他爺爺已經親自送秋紅去機場了。
「可惡!」爺爺是唯恐天下不亂嗎?為什麼不幫他留住她?
「對了,少爺。」櫻花桑叫住又要往外沖的織田豐,一本正經地道︰「老爺子把你的護照丟到後院的溫泉池子里,他說他不會讓少夫人那麼輕易就原諒你的。」
織田豐怒吼一聲,「你們……落井下石!」
「少爺,我看了半個月,實在不能不說你這半個月的表現真壞。」櫻花桑皺起眉頭,不贊同地搖搖頭,「雖然我不知道今天發生什麼事了,少夫人回來的時候只是一直掉眼淚,什麼也沒有說就拎著行李要走。唉,少夫人是那麼用心的學習,想要盡快融入織田家的生活,可是你卻不時擺出嚴肅霸道的大男人姿態,讓她覺得自己怎麼做也達不到你的要求,也難怪她會傷心了。」
他呆住了,這還是頭一次听見立場超然的第三者描述自己霸道的行徑。
他越發慚愧……
「我知道是我的錯,統統都是我該死的大男人主義作祟。」他微微顫抖著,深吸了一口氣,眼里滿是痛楚與懊悔,「爺爺說得對,織田家的家訓與榮譽應該是來自於誠信、慈悲、寬容、愛……」
他卻用自以為是的榮譽和完美標準,逼走了他最心愛的女人。
愛……是啊,他早就愛上這個愛笑的小女人,他卻遲鈍到今日才看清楚。
「少爺。」櫻花桑偷偷打量著他恍然領悟的自責神情,放在背後的手伸了出來,掌心里放著一本濕答答的護照,「我把它撈起來了,還好剛掉下去還不是很濕,待會我用吹風機幫你吹吹,再用熨斗熨一熨,你很快就能去台北找少夫人了。」
織田豐原本黯淡的眼神亮了起來,他歡呼一聲緊緊地抱住了櫻花桑胖墩墩的身子,「櫻花桑,謝謝你,謝謝你……」
秋紅,你千萬別生氣,我很快就到台北找你了,這一次,我要大聲地宣告全世界——
我、愛、你!
她一定要盡快去做。
那就是去篤揚把工作辭了。
她不想再在公司里遇見他,面對他……至少在她還沒理出個頭緒,悲傷憤怒和委屈尚未平撫以前,她不想。
計程車在篤揚大樓門口停下,她先在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一副太陽眼鏡遮住紅腫的雙眼,又買了一只信封,寫了「辭呈」兩個宇後,深吸一口氣,這才大步地走進去。
她的計畫是請櫃台的同事把信轉交給人事室,這樣她就可以走了。
沒想到當她把辭呈放在櫃台上時,卻看見紀鳳鳴坐在櫃台後,正在接電話。
紀鳳鳴還是一絲不苟的裝扮,當她瞥見秋紅時,微微一怔,視線落在她手上那寫著辭呈的信封上時,眼眸睜大。
「紀小姐,麻煩你幫我把這個交給人事室,謝謝。」她心慌意亂,匆匆忙忙就想轉頭跑掉。
紀鳳鳴眯起眼楮,「你哭了。」
秋紅咬了咬下唇,猛然搖頭。
紀鳳鳴飛快地撳掉電話,語氣溫和地問︰「發生了什麼事?」
秋紅看著她平素嚴肅的臉龐,此刻浮起一抹關懷時,她再也憋不住了,痛痛快快地對著偶像傾吐心里的委屈。
講到最後,她抽抽噎噎地道︰「我覺得我好沒用,我真的是爛泥糊不上牆,更討厭的是,我很想跟他在一起,可是又受不了他改造我,我怕他要的根本不是真正的我……到底我該維持做人基本的尊嚴,還是要為愛而接受一切?」
她愛他,可是又好怕會漸漸失去自我。
紀鳳鳴深深地凝視著她,眼中掠過一抹慈愛,「我想你一定很痛苦。」
她像是遇到知音人般地重重點頭,「我真的好矛盾……」
「我曾經結過婚。」紀鳳鳴沉默了幾秒鐘,突然爆出驚人的消息。「但最後是以離婚收場,因為我在婚姻中失去了尊嚴和自我,也失去了維持婚姻的最基本條件——愛。」
秋紅訝然地抬頭,怔怔地看著她,「紀小姐,我不知道……」
「公司里沒有人知道。」紀鳳鳴微微一笑,神情里沒有回憶的痛楚。「大家都認為我是個老處女,可是我不在乎,現在有尊嚴、有自我的生活是我在那段婚姻里從來沒有嘗過的。」
「紀小姐……」
「因為愛對方,所以處處承受、處處忍讓,以為可以委曲求全,卻不知道既然心底已有了委屈,又怎麼可能求得了全呢?再說夫妻之間要互信互諒、相互包容,如果只有單獨一方拚命地改變、努力地迎合,久了,對方的胃口和習慣只會被養得越來越自大惡劣,而自己,也會因為耗盡力氣地死在婚姻里。後來我才恍然大悟,如果連我自己都不愛自己,又怎麼能期望別人尊重我,愛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