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溫文、深富書卷味的女生上台領獎,臉上有掩不住的快樂。
斑手如雲,能贏得第三名已是莫大殊榮。
「好,我們再來宣布第二名……」主持人笑著,讀著卷宗上的名字,「建名中學董亞鵬同學。」
市長親自頒發這個獎項,在眾人的歡呼聲中,音畫心兒怦怦亂跳,一雙手絞扭著裙子。
音畫身旁那兩名大發闊論的女生也是一臉緊張,看得出來她們兩人既氣憤二、三名被人搶走,卻又暗自希冀著大獎會落在自己身上。
主持人再清了清喉嚨,故意制造緊張氣氛,「現在,我們即將宣布第一名的同學……大家都很緊張吧?哈哈!」
「死老頭子,搞什麼笑嘛!」
「是啊!我看他是‘起笑’了。」
兩名女生神情緊繃又憤然地低咒,互相遞了敵意的一眼,鹿死誰手尚且不知。
音畫閉了閉長長的眼睫毛,對比她更緊張的美術老師投去一個安慰的溫柔笑容。
老師,千萬別暈過去啊。
「第一名,詩文中學的楊音畫同學!」主持人一報出,現場臂眾都歡呼拍手起來。
這才對嘛!眾望所歸,他們方才都見過氣質過人的楊同學繪得極好的牡丹,如果這下子還落榜,評審可能會被大家丟雞蛋、扔香蕉,因為會中不乏鄉村人士來參觀,反正今年香蕉過度盛產,雞蛋又有些滯銷,拿來扔人出氣倒是挺稱手的。
美術老師歡叫了起來,急急拍著音畫的背,催促她上台領獎。
而那兩名少女卻是眼楮都快要瞪凸出來了,幾乎心髒病發的樣子。
音畫高懸的心這會兒才回到原處,她偷偷擦了擦冷汗,清雅秀氣的臉蛋露出一抹微笑,不疾不徐地走向台前。
縣長親自頒發大獎,獎牌一座加上獎金五萬元,沉甸甸地壓在她的懷中。
音畫努力騰出小手與縣長握了握,還不忘禮貌地回以嫣然一笑。
縣長有些看呆了,隨即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唔,的確該第一名,那畫與人一般,都是姿態秀麗清遠,美而不驕,又有大家閨秀的風韻氣質,不錯、不錯。
「現在請評審來為我們講評。」主持人率先帶領著鼓掌。
在大家的鼓掌聲中,一名年屆六十的老者起身,接下了麥克風。
他是全國知名的國畫大師,是今天最重要的評審。
「謝謝各位!台南市一年一度的青少年國畫比賽結果已經揭曉,我們非常贊嘆及訝異,今年的比賽高手如雲,雖然年紀輕輕,可是功力都是一絕,有幾位的山水畫頗有古風,非常好。我們國家的文化有新一代的棟梁傳承,這是我們這些老頭子最感欣慰的一點。」
他的話引起了眾人一些笑聲。
大師微笑著繼續道「其實今年的佳作非常多,我們在評審的時候也是傷透了腦筋,其中尤以楊音畫同學獨樹一幟的工筆花鳥更讓我們驚艷、驚嘆……」
眾人又鼓掌如雷,音畫又紅了臉。
「照道理說,工筆細致婉約、美麗秀雅,可是若繪得不好便會流于單薄俗艷,但楊同學的工筆畫極好,牡丹美得富貴動人,卻又自有國色天香的嬌怯,雖僅止一花一葉,卻鋪排完美,畫紙上意盡而未盡,適當的留白更添加了幾許想像空間,將葉底牡丹襯托得更加引人贊嘆遐想。」大師續道。
音畫的臉蛋燙得仿佛可以煎蛋了,不過她心底漾滿甜孜孜的感動,很高興大師如此喜歡她的畫。擁有知音人總是令人歡喜啊。
「所以評審們決定了楊同學為此次冠軍。當然,參賽的同學當中也不是人人都畫得各有意境,其中有兩名同學,在此不點出名來,雖然一樣是墨色淋灕的山水畫,有模有樣卻流于匠氣,山水畫首重氣韻,或蒼潤或淡遠或幽邃,可是這兩名同學的畫作卻是明顯賣弄,真是可惜了。」
音畫身旁的兩名女生互看一眼,彼此皆滿臉迫不及待澄清才不是在說她。
「國畫作法極為講究,工夫不足、修養不到家,動筆即錯。古人論畫有雲︰學畫者先貴立品,立品之人,筆墨之外,自有一種光明正大之概,否則畫雖可觀,卻有一種不正之氣隱躍毫端,文如其人,畫亦然。」大師慎重地道︰「僅將這篇論畫與各位同學共勉之,謝謝。」
眾人鼓掌聲大作,雖然听不太懂全部的意思,倒是被大師莊重的口氣給感動了。
音畫听入心中更是感動,她一反溫順羞怯地用力鼓掌,臉上的敬佩之意更盛。
丙然是大師!
「死老頭子,說了一大堆有的沒有的,誰听得懂啊?」
沒得名,自大的兩名少女心情已經夠惡劣了。
一年一度的台南市青少年組國畫比賽于焉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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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捧著厚厚的五萬元獎金,音畫忍不住戰戰兢兢。
這是她生平拿過最多的錢……
五萬元,夠她生活好一陣子了,不用再靠院長的接濟……一想到這個,她就忍不住嘆了口氣。
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夠報答她老人家的恩情呢?
從小在孤兒院長大是一回事,自幼至今的學雜、生活費都是院長自己攢下的私蓄提供的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如果當初她願意像其他的院童一樣,接受安排到領養家庭生活就好了,這樣也就不會勞煩打擾了院長十二年。院長要支撐偌大的華生孤兒院已是一件相當艱苦又不簡單的事,她又怎能拖累院長呢?
雖然院長口口聲聲要她別擔心,說是現在善心人士、團體對孤兒院的捐贈款極豐厚,可是這麼一大口子的人要吃、要穿,天知道院長是好不容易才省吃儉用撐過來的。
想著、想著,音畫覺得這厚厚的五萬元變得好薄、好少。
「不,我不該將這筆錢留下來,應該要全數拿給院長才對。」她下定決心。
音畫的腳步轉向,往對面的公車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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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服華院長接受五萬元,可花掉了音畫全身的力氣,她回到簡陋的學生宿舍後,整個人沒力地癱倒在小小的床鋪上。
「恭喜、恭喜,听說你得到全市青少年組國畫冠軍,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讓我們學校失望的。」呂芳玉一身便服蹦蹦跳跳進來,手上還拎了個小蛋糕。
音畫略一抬頭,隨即驚喜地道︰「芳玉,你回來啦!這些天都跑哪兒去了?老師每點一次名就念你一次呢!」
「跟我爸去台北一趟,去得很急,來不及請假。」她嘻嘻哈哈地道.「不要緊啦!我平日品學兼優,頂多回頭補假就行了,再說快畢業了,老師不會不通人情的。」
音畫啼笑皆非,溫柔地道︰「你呀!」
「听說你大出鋒頭,國畫大師還當場夸獎了你一番呢!」芳玉為她高興。
音畫臉紅了,小小聲地道︰「你怎麼知道?」
「美術老師說的,他廣為宣傳耶,說校長高興得合不攏嘴,明天又要拿你的獎牌在台上大大褒獎了。」芳玉與有榮焉。
紅著臉,音畫搖了搖頭,「我不喜歡這樣。」
「就知道你不喜歡太出名,可是全校哪個不知道你楊音畫?如果有人不知道,那個人可能是一整學年度都躲在詩文的糞坑里上課的。」芳玉有時直率得驚人。
音畫既想遮住她的嘴巴又想笑,簡直不知道該先做哪項才好。「芳玉,去了趟台北,你絲毫沒有沾染些許文化氣息。」
「台北是個繁華墮落之城。」芳玉扮了個鬼臉,「跟在你身邊反而還可以學得一點氣質和女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