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做什麼?
雖然說大衛朝民風開放,並不禁止訂親的男女見面,只是下聘後的未婚夫妻,禮貌上不是應該直到大喜日才能見面?
帶著疑問,沈瑯嬛迎到了門口。
雍瀾也不進屋,就在院子里站定,臉上帶著一股塵埃落定的歡喜,鼻尖聞到在她身上聞過的茉莉花香,幽幽淡淡,沁人心脾,院中一架秋千被風吹得吱嘎搖晃。
看著沈瑯嬛玲瓏有致的身影悄然到來,盈盈而立,她只是那樣站著,就好像萬千風華都在她身上,從容自在,彷佛立在洛水上的宓妃。
沈瑛從鼻子哼了哼,語氣和之前的恭敬簡直天差地別,變了個人似的,「王爺要見人,人也出來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還有,長話短說,不要羅哩嗦。」
他如今終于明白這廝急著要在一個月內和女兒成親的原因,即便當時雍王屏退下人就掀了袍子朝他下跪又怎樣?還不是嚇得他一碗茶灑濕了衣襟,恨不得掐死這個混帳!
雍王倒好,一句辯駁的話也沒有,任他好一通破口大罵,最可氣的是一想到女兒有孕在身,氣歸氣,能不嫁嗎?
他所有的怒氣無處可去,一個接著一個都給他出事,沈瑛忽然覺得自己蒼老十幾歲。
這廝跪也跪,罵也罵了,他還厚著臉皮說要見女兒的面,若不給他見,他就用自己的方式進來。
瞧瞧,這是一個嚴謹有度的王爺該有的態度嗎?剛剛他的服軟是怎樣?這下子賴皮的真面目就露出來了。
這女婿一表人材的皮相果然都是哄人的,雖說他跟兒女們的關系沒有好到哪去,可怎麼說三娘也是他沈家的女兒,讓人這麼欺負,他真是氣悶。
也難怪三娘一回京就說要與忠懿侯府退親,這是要全了相府的臉面啊。思及此,沈瑛對這女兒倒是多了兩分溫情,他喜歡女兒這樣以大局為重的態度,而那設計陷害三娘的人他遲早會找出來,他相府的女兒在外吃虧,他堂堂一國的丞相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
沈瑛也沒走,氣呼呼的坐進放在花架下的搖椅,四處看看有沒有什麼趁手的工具,彷佛雍王只要出現任何逾矩的行動,他就能堂而皇之的揍他一頓氣似的。
百兒非常有自覺的替老爺端了杯香飲後便退到一邊去了。
沈瑯嬛也察覺到她爹幾欲噴發的怒火,自從回來後,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她爹這麼糟的臉色,和雍瀾踱到一旁的時候,帶著幾分試探悄聲問道︰「你跟我爹坦承了什麼?他看起來很想拿把大刀把你給砍了。」
下聘本來是喜事,卻好像結了仇似的,還有他違背規矩跑來見她,如果沈瑛是那種好說話的,雍擁只要擺出王爺的架子就能說服他,可她爹的頑固和堅持是整個大衛朝出了名的,她不認為雍王能在短時間內左右他的想法。
就算壓低聲音,兩個年輕人也都知道耳聰目明的沈瑛哪里會听不見他們的「低語」,但這人是雍瀾未來的泰山、丈人、岳父,以後娶了沈瑯嬛為妻,便是他的長輩。
雍瀾據實以告,「我把咱們的事說了。」
沈瑯嬛怔了下,難怪她爹要生氣了,是父母的都會生氣,就算她跟沈瑛的關系一般般,可怎麼說她也掛著相府女兒之名。
上回,這事捅到她大哥面前,雍瀾就被打得鼻青臉腫,這回她爹沒對他飽以老拳,卻給足了晚娘臉孔,她忽然對這位王爺生出幾許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
錯,他一個人全擔了,她什麼責任都沒有,只是個無辜受害者。
人家一個天潢貴冑,從小就是謫仙般的人物,處處受人仰視,如今被當作與她偷情苟且的野鴛鴦,被她哥揍了不說,還得受她爹冷臉,就算雍瀾嘴里不說,心里也會罵幾句吧?
但是沈瑯嬛從他優雅清俊的臉上看不出任何不滿的情緒。
他的目光銳利,看得出來就是那種很聰明也很細致的人,這會兒眼中除了探究和若有所思,就沒什麼其他想法。
其實沈瑯嬛知道他這樣的人,雖然表面上常常噙著淡笑,在他高不可攀的身分上增加了親和力,可細看仍會覺得他整個人像是裹著一層冰霜,就算表現得再和善,實則還是疏離,然而現在的他眉目舒展,身上那層薄冰消融于無形,略帶犀利的眉眼柔和得不可思議。
沈瑯嬛很沒出息的看了一眼又一眼,差點拔不開了。
「我們見面不方便,我央求伯父讓我進來見你一面,是想告訴你我們的婚期定在下月初,鳳冠霞被吉服由宮里司衣局的繡娘縫制,四個來教你宮廷禮儀的嬤嬤,奇嬤嬤是我母後派來的,你可以安心差遣她,要是覺得得用就留下來,要是不得用,出嫁日將她遣回就是,余下事情有我,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在家待著安心備嫁。」
她舉一反三,試探著問︰「另外那三位嬤嬤莫非是皇貴妃的人?如果是……」她的手伸得還真是長,依照那位皇貴妃的風頭,那位還管六宮事了?
基本上,皇貴妃等同副後,只是不論她品級再高,皇後才是後,皇貴妃再貴還是個妃子,她要是連雍王的親事都要插手,莫非那位寧皇後被架空了權力?
據她記憶所及,似乎不是這樣……
她漾著笑看向雍瀾,這人總能給她意想不到的驚喜,他鄭重跑來是怕她吃虧,提醒她哪些人可以信任,哪些人得注意防範,這般設想周到,她對他的體貼心意除了感激,甚至已經從好感升華到對他有一股非常微妙的情愫了。
這個男人,她對他不只有好感而已。
雍潤再度驚訝起她的敏銳多思和聰慧。
沈瑛听見這小倆口居然議論起皇家的事,沒吱聲,只是輕咳了下。
沈瑯嬛把沈瑛的咳嗽忽略不計,「這事我有分寸,多謝王爺提點。」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回京後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自己嫁出去,嫁的還是上輩子知曉的短命王爺,只能說命運從來都不是人力能違抗的。
倘若他待她好,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她希望能助他逃過不知所終的命運,假若不能,那就當作彼此生命中短促的煙花,只要能抓住那一瞬間的燦爛也沒有什麼不好。
「那麼你就安心在家備嫁,我以後一定會好好保護你,不讓你被任何人欺負了去!」雍瀾的眼中明明白白的映著她一個人。
「如果我陽奉陰違答應你會在家,結果見天的往外跑,你會生氣嗎?」沈瑯嬛看向雍瀾,表情為難中帶著些忍不住的嬌憨。
照理說沒有什麼事情比嫁人更重要的了,可她手頭上一堆事要辦,只是她也不想騙他說自己會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待在家里繡嫁衣,她是真的想陽奉陰違一把。
只是出門,也沒什麼吧?
說也奇怪,雍瀾彷佛听得出來她話里的未竟之意,他想起她的馬上英姿和痛毆匪人的瀟灑便釋然了,她既然敢身邊只帶著一個武婢和護衛從巴陵回京,又一下子猜出他母後稱病不出、困居後宮的窘境,他又怎麼能用一般世俗的眼光來要求她?
他狹隘了。
「我無意拘著你,也能明白你剛從巴陵回京,有許多人事物必須整理,這樁婚事畢竟來得突然,日子還這般緊湊,這麼要求,是我不近情理了。」雍瀾眼中的笑意越發濃厚起來。
不過小事一樁,他雍瀾的王妃不需要和一般小娘子一樣遵守那麼些框框條條的規矩,他身居高位的好處便是身為他的妻,在某些程度上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恣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