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珠瞪大眼楮。「你——」
「除非她願意跟我走,否則我不會離開這里。」他徐聲答,態度篤定,仿佛這屋、這屋里的人與這屋里的事,全都他說了算。
英珠趕不走他,還得為那十名王府近衛安排住房與吃喝,簡直氣煞了他!
舒雅則是為女兒抱不平,氣得根本不看那負心漢一眼,何況與他說話!
☆☆☆
兆臣住在老翰林的宅中,已經有十日。
他其實沒有時間再等下去。
安貝子尚未捕回,追捕的近衛在山上發現一具焦尸,卻不能肯定那塊被燒得面目全非的焦炭,就是安貝子!在逃的人犯未抓到,還有丟了新郎新娘,早已翻天覆地的禮王府……
一切都還待他回京城後解決。
但他就是不走。
只要她一天不原諒他,不與他一起回京城,他就是不會走。
馥容知道,他每一天都守在屋內,守在她的炕前。
怕打擾了她,怕惹她生他的氣,怕傷了她有孕的身子,他每夜等在屋外直至三更半夜,待她入睡才悄聲走進房內。
每一夜,這個男人坐在她的炕沿,沉默地陪伴直到她睜眼……
才從她眼前消失。
她知道,他沒有一夜離開過她身邊。
她為什麼會知道?因為敬長告訴她︰
「貝勒爺不听勸!夜夜不睡就是要進您屋里,您不叫他進屋,他就等,等到您睡了再進去,可進去後他又不歇息,睜眼守著您,等您眼皮動了他就出去,出去了還不睡,看著您吃飯看著您喝茶,眼皮一刻也舍不得閉,再這樣下去,奴才要提頭回去見王爺了!」
衛濟吉也告訴她︰
「貝勒爺不讓咱們守著,怕嚇了您,怕擰了您的情緒,可他就這樣一人守著您,日也守、夜也守,再這樣守下去,衛濟吉的爺就是鐵打的也撐不下去了!」
就連阿瑪與額娘也告訴她︰
「他瘋了,胡渣子都快把他給埋了也不理,一個貝勒爺,為你做盡奴才才肯干的事,怕你燙著怕你餓著,菜要熱著才許挾到你碗里,茶要親自吹涼了才叫丫頭遞給你,十名近衛規定離你半里,任何人經過你身邊腳步要輕、走路要緩,竟然連阿瑪額娘也得守他的規矩!容兒,他瘋了,他肯定失心瘋了!」
所有人都來告訴她,他對她有多呵護、多疼惜、多小心翼翼……
可他沒有理由這麼做!
她不明白他不走的原因。
王府里有嬌美的新婦等著,他為何不走?
這里有的只是他不要的棄婦,他為何不走?
她不懂,他為了什麼?
他為了什麼要再來這樣招惹她?
況且,現在再多的呵護與疼惜,她也不可能原諒他曾經那麼深重的傷害。
她不能。
她做不到。
就算孩子必須失去阿瑪,她也永遠不會再回到他身邊。
「你出去,我不需要你的看守。」
這夜,她閉眼又睜眼,冷漠地這麼對他說。
他來不及避開,听見這話,僵立在她炕前。
「你不肯離開這座宅邸,隨便你,但是不必為我折磨你自己,因為對你,我已經沒有感覺,你的行為只帶給我困擾。」她一字一句,如吐冰珠。
他沉默,布滿胡渣的臉孔,沒有表情。
「你待在這里,打擾了我,讓我睡不好,所以,請你離開。」她冷冷地用話逐出他。
話里沒有一絲曖昧,只有冰冷與無情。
他不說話。
她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但他布滿血絲的眼楮讓她受了傷。
她的心痙攣起來。「請你現在就出去,不要造成我的困擾,麻煩你。」她的聲調卻冷漠客氣,如對待一名陌生路人。
他身軀震動了一下。
她視若無睹,重新躺下,背對他。
他依舊凝立在炕前……
「茶就擱在炕階上,夜里渴了不要起來,房里沒燈,我怕你摔了……有事喊一聲,我就在房外。」他低嘎落寞的交代,心里只牽掛著她。
之後,他才僵硬地轉身,舉起沉重的步伐,離開這間不歡迎他的小房……
門打開,又輕輕合上。
她窩在炕邊,淚已墜下。
☆☆☆
這夜,天際黑沉得沒有一顆明星。
窗被推開的時候,沒有人察覺。
被追至窮途末路,只能放手一搏的男人爬進房內,躡手躡腳地走到炕邊……
就是這個女人了!
就是這個唯一能拿來威脅兆臣的女人了!
他想通了,他花了十天才想通,大阿哥為什麼要把妻子休離!
當時派來追捕他的人,卻不見最重要的衛濟吉!直到他偷听見那幾名近衛說話,才知道衛濟吉竟然被派往保護這女人!
他這才終于想通,原來當時大阿哥故意休妻,詭詐地騙過真兒,是怕真兒對付這個女人,大阿哥目的無他,就是想護住他的妻子!
黑暗中,男人無聲地咧開嘴,露出一種夾雜著報復與殘佞的冷笑,慢慢伸出骯髒的十指,攫向炕上的女人……
「嗚!」
頸子被箍住那一刻,馥容倏地睜大眼——
她不能喘氣了……
這個人想要她的命!
她的手被壓在床沿,對方渾身的力量,全都施加在她縴細的頸子上。
「把你弄死了以後,埋在後山,干干淨淨!」男人的聲調陰沉又粗啞。「他以為你是人質,絕對不敢輕舉妄動,不會知道他最心愛的女人已經死了,不活了,永遠都不會喘氣了!」他發出一串磔磔怪笑。
但那笑聲被壓抑著,他一直很小心。
因為小心,所以他可以躲過這十日的追捕,但他們已經把他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知道,自己終究躲不過追捕。
但他不甘心!
就算做鬼,他也要抓一個人陪葬!
而這個女人,這個大阿哥最心愛的女人就是最好的人選。
他知道追捕自己的近衛里面,哪個是衛濟吉的人,這個人必定要找到大阿哥回報,他得殺人詐死才得以反過來跟蹤,即便如此,還是花了他整整十天功夫才找到人。
他怕死,不敢露面、不能乞討,只能吃溝邊發霉的餿食,喝茅房里骯髒的污水……
這十天如十年一樣漫長!
他慢慢加重手指的勁道,嗜血地佞笑著,想像著他正在掐的,是大阿哥的脖子……
孩子,她的孩子……
馥容掙扎著。
她的孩子還沒出生,還沒長大……
她不能死!
母性的本能讓她沒有暈厥過去,反而促使她的腦子瘋狂而且快速地運轉……
她不能死,她不要死,她一定得活下去!
兆臣!
她知道他就在房外,她知道他沒走,她知道他守護著她,她知道……
可是她偏偏發不出聲音。
茶杯!
她瞪大眼楮,把窩在心中所有的慍怒全都集中在雙眸上。
安貝子愣了一愣。
他沒想到,這個瘦弱的女人被他壓制了半天,竟然沒有昏死過去,還有力氣睜大眼楮瞪住他。
他暴戾的怒氣被挑起,決定拔出那把揣在腰間的短刀,一刀解決女人的性命。
「去死吧!」
他空出一手拔刀……
匡當!
那瞬間女人兩腿一蹬,踢翻了炕階上那只在黑暗中被他忽略的茶杯。
安貝子瞪大眼珠子!
房門被踢開時,安貝子手上的刀也落下——
「容兒!」兆臣狂吼,目眥欲裂。
安貝子一愣,刀鋒調轉,回身將明晃晃的白刃戳在撲過來的兆臣腰眼上——
同一時間,安貝子肥胖的身軀被兆臣打飛到石牆上……
安貝子像只軟綿綿的布袋緩緩滑下,全身的骨頭俱裂,觸地時已經斷了氣。
親眼確認威脅已死,危機已解除,兆臣跪下……
他粗重的喘息,半個沉重的身軀壓上馥容的身子……
一股濕黏的稠液染上她的雙手。
她驚恐地圓睜雙眼……
他忽然臥下,當沉重的身軀整個壓上馥容時,她終于撕心裂肺地叫出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