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竣雖然站起來,靠上了窗台,但他唇角鮮血卻流個不止……他對著她笑,然而這一笑卻是慘烈的。
他何嘗不明白她的意思?就是剛才她故意表現得貪生怕死,要他放棄她,他也明白她的意思。
但是見到雍竣這一笑,織心卻已淚流滿面。
因為她知道,他了解自己已無救……
他的笑容,只在與她訣別。
這一刻,織心終于崩潰、終于心碎!她終于再也受不了這壓抑的痛苦、愛離別的遺憾、開不了口的無奈,與死亡相逼的慘烈。
「為什麼?為什麼不肯放下我?為什麼保護我?為什麼不讓我死?!」她一連問了他數個為什麼,大聲而用力的問出了她早就該問出口的話。
然而這一切似乎都已遲了。
他回答她的唯有笑容,唯有輕輕淡淡的一句︰「我豈會讓你死?」
織心的心碎了又碎……
他不說,他仍然不說,直到死亡已如此迫近的當下這一刻,現在他還是不說!
「如果你並不明白自己能多愛一個女人……那麼,能為這女人舍命,你必定已經是非常愛她了……」
他忽然開口,像是在自言自語,但這一字一句的告白,此時此刻卻像甘冽的鴆酒。
她已知道他的答案,但即使在這當下了解了他的心意,她的喜悅卻短暫得如同晴空煙火!煙火瞬息寂滅後,她的心卻又碎得更碎,就像剛經歷過煉獄的大火,只剩—把沉痛的灰燼。
話畢,雍竣又吐了口血。
隨他體力漸漸衰弱,織心也看見了死亡。
就在此時,婁陽似乎已調息過來,他雖傷得不輕,然已能拖著雙腳一步步走過來……
那瞬間,織心已下了決定。
她握緊雍竣的手,同時抱緊他……
「如果今生不能相愛,那麼,咱們就手牽手,打約定,一起相約來生吧!」她淒楚地對他微笑,柔聲對他說。
雍竣臉色一變。
在婁陽還來不及出手阻止之前,織心已經抱著雍竣往後一倒——瞬間,兩人便一起跌下了斷崖。
第十章
到底是你愛我深,還是我愛你深?織心……
跌落谷底,下墜之際,她仿佛听見他在耳畔呢喃、嘆氣。
那好像是感悟的詠嘆,更像是臨死的訣別。
直到他們一起跌進谷底深潭之前,織心以為情深似海,也只能等待來世,他們才有機會開口對彼此說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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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役,他不知道能不能活命,所以叫我們來江南,如果他出事,我就必須照顧柳姑娘。」
玉貝勒早兩天已攜著愛妻來到「谷底洞天」,若非如此,雍竣傷的太重,而織心定不會舍離他,在如此情況下兩人絕不可能活命,將葬身于谷底的深潭。
「既然明知如此凶險,為什麼偏偏一定要打呢?」巴哥嘆氣。
「有時我真不明白男人在想什麼?難道為了權勢,連性命都可以不要了嗎?」
玉貝勒微笑,不予置辯。
因為男人的想法,女人永遠不會懂。就如同女人的想法,男人也永遠捉模不透一樣。
「他傷得太重,恐怕要桃夭出手,才能回天。」玉貝勒盯著躺在床上的雍竣,語氣凝重地道。
「桃夭?那是什麼?」巴哥睜大眼楮。
「那是個人。」
「人?多奇怪的名字!」
玉貝勒低笑,伸手撫摩愛妻澄霞細女敕的臉蛋,眼神透露出濃情愛意。
「哥兒說的沒錯,這名字確實奇怪。」他附和愛妻。
「名字奇怪的人,通常個性也怪。」
玉貝勒忍俊不住。
「如果這是個女人,那就更是怪上加怪。」
「你還能說笑,這就表示我阿哥傷得還不算太重,還能有救?」巴哥眯眼覷他,看在她阿哥命危需他想辦法的份上,方才他那一番女人怪上加怪的見解,她就暫時裝作充耳不聞,不與他計較。
玉貝勒道︰「即便桃夭能救他活命,但我只知桃夭人在關外,芳蹤難尋,直至尋到桃夭之前,為雍竣貝勒續命,還不知要用掉我多少支東北野山人參,那些人參可是價值幾百萬兩銀子的寶貝……」話說著,他嘖嘖惋惜。
巴哥瞟他一眼,眯眼問他︰「我阿哥的命,難道不及你那幾百萬兩銀子的寶貝嗎?」
「賢妻真是愛說笑,那寶貝怎能拿來與你阿哥的命相比?」玉貝勒見風轉舵。
「嗯,這才像句人話。」巴哥對著自個兒惜財如命的夫君,無害地露出笑臉。
玉貝勒只能暗暗咬牙,兀自心痛,但又嘆奈何呀,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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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在心底、說不出口的愛,往往深沉似海。
織心明白,她到了今天才終于明白。
桃夭來過又走,臨走之前她對織心說︰「若非他有極強的求生意志,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
桃夭竟是個美絕的年輕女子,她美得帶了仙氣,更帶了邪氣。
她年歲看來絕不超過十八,醫名卻已傳遍天下——也許正因為她醫技太妙,竟能御使傳說中的駐顏回春之術,因此容貌長年不老?只因江湖上也有另一番傳說,桃夭其實已年過半百,她名為桃夭,卻為妖人。
「但有什麼事能令一個必死的男人,于死中還要掙扎求生?需知,人若要死之時早已飽受摧折,魂魄卻還想要求生,苟延殘喘,當時那痛苦必定是生不如死。」
桃夭嫣紅的唇,露出神秘的微笑。「不過,這世上大概也唯有美人,才能令男人魂牽夢系,實在舍不得死。」這話說出來,實不像出自一名十八歲姑娘之口。織心怔然,眉心深鎖。
不等織心答話,桃夭話說完便走了。
至于她那幾千萬兩銀子的醫費,逕行向那有錢多金的玉貝勒收去便可,這也是她之所以答應千里迢迢前來醫人的原因。
因為獅子大開口,本就是她行醫收費的一貫原則。
桃夭走後,織心坐在床沿,靜靜地看著躺在床上的雍竣,等著他蘇醒。
她侍候了他一輩子,現在又像是回到巴王府當時的情景,只是心境已經大為不同。
雍竣醒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織心,她在他床畔睡著,如一年前她徹夜守在他床邊,這情景相似,然已今非昨日。
他伸手,想撫摩她的發,織心已經清醒。
「你醒了?」她既疲憊又緊張的臉龐終于有了一絲笑容。
「我「睡」了多久?」他笑問,睡了許久的人,卻比徹夜末眠的人听來聲調更疲累。
「沒有多久,只有月余。」她也笑,溫柔也釋懷的笑。
他的眼神忽然變得深沉,溫柔地問她︰「你為何不放棄?」
「只要你不放棄,我永遠不放棄。」
她說,並且又說︰「一旦你放棄了,我也會隨你而去。」
雍竣一震,他的手終于伸出去,觸到她的發,大手停留在她蒼白的頰畔。
「你受苦了。」他嘶啞低喃。
「不苦,」織心微笑,伸出小手,握住他的大手。
「只要貝勒爺沒事,奴婢怎麼樣都不苦。」她說。
她又自稱奴婢,又喊他貝勒爺。
一切仿佛就真的回到王府那般……
然而此時此刻,她喊他爺是真情、是切意的。
她願一生一世做他的奴婢,也願一生一世做他的妾,只要他還要她,她便什麼都能不在乎。
因為她太感激老天爺,把她所愛的男人還給她。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不管對方能不能以同等的真心回報你,若不能看清人生苦短,真愛難覓,一旦失去對方才知道痛心疾首,那麼這人必定是天底下最傻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