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少爺一杯咖啡。」陸秀茵輕聲吩咐佣人。
佣人走後,又只剩下她與陸拓。陸秀茵深吸一口氣,只能面對。「雖然是‘他’要我問的,可是我自己其實也很想知道你的近況──」
「關于我的近況?」陸拓撇撇嘴,打斷母親的話。「真的是關于我的近況,還是我最近有沒有做什麼不該做的事情,妨礙了某人的名聲?」
「你這樣說,會不會太偏激了?」陸秀茵的聲調緊繃起來,她當然听得懂兒子的暗示。
陸拓笑了笑。「媽,如果是你的話,我相信你確實關心我的近況。但對于一個三十多年來從來沒有盡餅養育義務的父親,恕我實在不能相信,他會對我的‘近況’突然關心起來。」他的聲調听起來平淡,但又有一種冷漠。「其實他大可不必擔心,只要像以前一樣把我的存在當做泡沫,就不會影響他的人生。本來在他的人生里就不存在的人,如果開始在意起來反而會成為污點,如果跟以前一樣保持冷漠,那麼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他有一個私生子──」
「阿拓!」陸秀茵忍無可忍,終于提高聲調,打斷兒子不敬的話。
母子兩人口中的「他」,其實是陸拓的父親,亞太最高物流總裁,金世協。
世上的人都以為陸拓是孤兒,因為陸秀茵被金世協「藏」得太好,而陸拓的身分,更是不能為世人所知道的,金家的私生子。
每一次母子見面,到最後總是會因為這個永遠都不出現的「父親」,不歡而散。
但是每一次,為了母親,他總會妥協。
「您可以回去告訴他,所謂八卦,就是不足采信的意思。看圖說故事,功能僅止取悅于人。」終于,陸拓這麼說。
陸秀茵吁了一口氣,表情略顯得寬慰。
「其實,你並不了解他,」頓了頓,陸秀茵觀察陸拓的表情沒有異樣,才繼續往下說︰「他其實問過很多關于你的事情──」
「以他見識過風浪、在商場打滾三十年的智慧,對于這樣微不足道的八卦新聞根本不會在意,我想過分擔心的人應該是您。」陸拓再一次打斷母親的話,他的眼眸與聲調都像冰漠一樣冷靜。
陸秀茵知道,他不想听這些話,輕嘆一口氣,她終于決定什麼都不提。「我確實很擔心。我們母子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面,最近你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全都不知道。對自己兒子的事情一無所知,讓我這個做母親的人,實在感到很惶恐、很慚愧。」
陸拓沉默地凝視著他溫柔、善解人意的母親。
他相信,他的母親確實想做好一個為人母的角色,只可惜力不從心,她的命運並不是由她自己掌握的。
他了解母親的壓力。
自大房死後,陸秀茵以填房的身分嫁進金家,在那樣一個擁有至高名望與財富的家族里面,她不僅要侍候大男人主義的丈夫、要侍奉一直不認同自己的婆婆、還要應付大房留下的兩名子女,雖然今日貴為金世協的夫人,卻沒有人知道她身心疲累,並不快樂。而陸秀茵之所以會如此逆來順受,只因為年輕時曾經走錯一步,為人情婦,在那個時代,女人只要跟錯一個男人,一輩子只能將錯就錯,就這麼一直錯下去了。
「對了,沈家的千金呢?她有什麼反應?她一定也看到報紙了,這樣的報導,一定讓她很在意吧?」陸秀茵知道陸拓跟沈竹芳訂婚的事,雖然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未來的準媳婦。她決定轉移話題,緩和氣氛。
「竹芳不是無理取鬧的女人,我會安撫她。」陸拓沒有多說。
陸秀茵點頭。「千萬要好好對她解釋,不能留一個疙瘩在她心上,就算明知道不是真的,但女人是絕對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的。如果現在不解釋清楚,以後如果夫妻之間發生爭執,舊事就會被翻出來重提。」
「這是你結婚之後的心得?」陸拓問母親,露出見面後的第一個笑容。
陸秀茵也笑出來,神情釋然許多。「算是吧,不過我沒有機會這麼做,在那樣一個環境里面,多一事就不如少一事。現在我只希望能平靜的陪伴在他身邊就好,過去的事情我只要想起來就會立刻壓下,這樣對我們兩個人都好。畢竟,他也不是一個普通的人,他的壓力也不小,雖然我不是一個體貼的女人,但是我的個性本來就不喜歡爭吵。」
「媽,您已經是我見過最體貼的女人。」陸拓肯定地對母親這麼說。
陸秀茵笑了一笑,忽然感嘆地說︰「你的工作太忙,如果我們母子能夠時常見面,像現在這樣聊天,不知道該有多好。」這幾句話道出了她的無奈。
在金家,陸秀茵連一個聊天的人都沒有,唯一能說點知心話的丈夫,因為事業太過于忙碌,如果不是金老太太規定,不管多麼忙碌全家人每天一定要一起吃早餐,夫妻兩人甚至一整天都見不到面。
「您知道,只要一通電話,我隨傳隨到。」他說。
陸秀茵的笑容變得有點勉強。她知道,其實是她自己沒有心情、沒有時間,身為金家的媳婦,她也不能時常外出。也因為明知道是這樣,所以她感到十分內疚。
「您已經出來很久,應該回去了。」最後,還是陸拓主動這麼說。
陸秀茵看著兒子,嘆了一口氣。今天與陸拓見面,其實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還未說出口……
「下個月五號是他的生日,你──」
「我的禮物會送到。」陸拓說。
陸秀茵不敢勉強。
陸拓一向不會讓她為難,但是更不會違背他不進金家大門的原則──
十年前,當陸秀茵終于如願嫁進金家時,陸拓已經成年,他不願意隨母親回到金家,也不願意改姓金,那個時候沒有任何人可以勉強他。
因為金家尚有大房留下的長孫,所以金世協才不勉強他,而金老太大本來就不認同情婦所生的私生子,當初如果不是大房病逝,金世協為了補償多年來的虧欠,抱著寧願激怒母親、也堅持要與陸秀茵再婚的決心,才讓金老太大最終因為拗不過兒子而妥協,否則陸秀茵恐怕一輩子都進不了金家大門。
但是已經長大成人的陸拓,他的存在,就是兒子婚外情的證據。金老太太深信,陸拓的存在令金家蒙羞。
雖然陸拓是金家的血脈,但至少在金老太太閉眼之前,陸拓不進金家大門,對彼此都是好事。因此,陸拓當年不隨母親回金家,沒有任何人反對,包括陸秀茵,她甚至沒有要求過陸拓回到金家,因為她一旦開口,陸拓不會拒絕。
所以,即使現在,在陸秀茵開口之前,陸拓就以打斷母親的話,來避免尷尬。
因為他明白,母親開口要求他到金家,也只是一種沖動。
例如送禮給金世協這件事,已經是最好的安排。如果真的讓陸秀茵開口,他因為不能拒絕,而同意出現在金家的慶生會上,屆時恐怕反而造成母親處境上的尷尬與為難。
「好吧,這樣就好了。」陸秀茵甚至對兒子說︰「謝謝你。」
陸拓沒有拒絕母親的謝意,他沉默的接受。
如果這樣能讓母親好過,他接受母親的感謝。雖然他認為,做兒子的人為母親所做的一切事情,全都是應該的。
陸秀茵也不敢再多求,一切盡在不言中。
她不能再要求兒子,做到更多。
因為做錯事的人是她自己,以致造成她的兒子成長過程中沒有父親,造成父子兩人注定一生形同陌路,全都是因為她當年選擇了一條錯誤的人生道路,導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