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過去了,我的月事,始終沒有來。
我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三月底,杜鵑花已開滿庭院,我鼓起勇氣,到便利藥局的貨架上,買了一支驗孕筆。
我不敢回家,卻把自己鎖在速食店的廁所——在這個充滿陌生人的地方,反而讓我覺得安全。
粉紅色的包裝盒上,把使用說明寫得很清楚,我冷靜地拆開塑膠包裝,打開紙盒,開始做驗孕測試。
不到三分鐘,那條讓我無法再冷靜的紅線,終于出現在對比線旁邊……
"不要,不要這麼殘忍……"
我掩住嘴,無聲地抽噎,靠著牆壁幾乎要昏厥。
這個孩子,是報復得來的結果。
這不是被期待的生命,雖然,我多麼的渴望能擁有。
離開速食店,我茫然地走在台北街頭,不記得自己曾經走過什麼地方,直到熟悉的巷道,喚醒我的記憶……
我終于還是走回"我的家",回到有他在的地方。
門口停著老黑的車,主人已經坐進後座,車子的引擎就要啟動。
我知道他又要出門,一股突然而來的勇氣,讓我跑到車子前方,擋住正待發動的車子——
"小姐?"
老黑搖下車窗,驚嚇地瞪著我。
接著,後座車門被用力打開——
"你瘋了?!"江浩南——我的哥哥,忿怒地下車質問我。
"你一直不跟我說話,"我听到自己的聲音哽咽地響起,我努力控制,不讓眼淚伴隨。"這一個月來,你連看都不看我一眼,現在你終于肯看著我了,是因為我不顧死活,擋住你的車嗎?"
我悲哀地問他,換來他厭惡的神情。
"你瘋夠了!"
"我沒有瘋,這些都是事實不是嗎?"
我固執地擋在車子前方,老黑的表情錯愕,而我,我不再在乎別人怎麼想了。
他拉扯我的手臂,粗魯地把我扯到車邊——
"放開我……"
我掙扎著,想起肚子里的小生命,我不再反抗他。
"怎麼?你以為自己還是這個家的小姐?!"他冷笑,因為我的合作,他終于撂開手。
我跌向路旁的矮樹,為了減低撞擊力,我的手臂重重撞向粗糙的樹干。
"我就把話說清楚!你想住下來,可以,反正結婚後我會搬出去。"
我不許自己的眼淚掉下。
"你不想看見我,可以趕我走,為什麼還讓我住在這里。"
"什麼時候該走,不必我提醒吧?!"他冷酷的眸光看著我,殘忍地說。
我怔住,兩腳像生根,呆呆地站在路樹邊……
"繞過去!"
他命令發呆的老黑,車子終于駛離我的視線。
什麼時候該走,不必我提醒吧……
原來,他在等著我自己離開。
到底……
我還在期待什麼?這原是一場不醒的夢。現在,夢醒了……心,碎了。
第九章
七月,是一個又濕、又熱的夏天。
下午三點以前,我從鋼琴家教班,徒步走回分租小屋。
離開江家後,我從報上的租屋廣告,找到現在住的這間分租公寓。
這是一棟舊式公寓,租金雖然便宜,但沒有電梯。我挺著五個月大肚子,吃力地爬上三摟住所。
白天,我在鋼琴家教班工作。但是今天晚上,我即將到中山北路上,一家五星級飯店面試,謀求一份鋼琴樂師的工作。
為了這場面試,我花去這五個月來省吃儉用,所累下積蓄的一半,忍痛買了一套大兩號的水藍色洋裝。
雖然我大著五個月的肚子,但仍然希望能通過面試,找到一份安定、收入較高的工作。
畢竟孩子生下來後,養育以及教育費,是一筆龐大的支出,我不能沒有打算。
晚上七點面試,我怕等公車不能控制時間、也怕下班時間交通擁塞,五點鐘不到我就提著紙袋,紙袋里裝了那套晚禮服,匆匆離開我的小屋。
六點半左右,我提早來到飯店,向櫃台詢問後,飯店節目部經理,終于出來見我。
"你帶衣服來了?"
這位年近四十歲、戴著方型金邊眼鏡的中年人,看到挺著大肚子的我,面帶猶豫地問。
事前我只寄出履歷表,他並不知道來面試的,會是一位孕婦。
"是的,我可以立刻換上。"
我禮貌地點頭,十分希望,他至少能給我試彈的機會。
經理遲疑了十秒鐘,也許是因為我祈求的眼神,他終于願意給我一個機會。
我以一個孕婦能力所及的速度,迅速換上禮服,坐到咖啡座角落,那架大鋼琴前面。
經理給我十分鐘,讓我試彈最拿手的曲子。
我掀開琴蓋,凝視眼前黑白相間的琴鍵,敲下第一個音符,專注于彈奏。
"好了,江小姐,謝謝你。"
我停下演奏,抬頭望向經理。
"請你先回去,等候我們通知。"對方客氣地說。
我知道,這兩句話的意思,幾乎等于拒絕。
"經理,請問我什麼時候可以接到通知?"明明知道道希望不大,我仍然開口問他,因為我非常迫切,需要這份工作。
"如果通過面試,我們才會通知你。"經理說完話就離開了。
我失望地合上琴蓋,慢慢從座位上站起來。
我猜想,當經理一看到我的大肚子,無論我彈得多好,都已經被除名了。
"原來你的琴藝這麼好。"
熟悉的聲音,喚起我的記憶。
"嚴旭東?"我沒想到,會在這里偶遇他。
"打擾你面試了?"他的笑容,依舊男人味十足。
我聳聳肩,仰起臉微笑。"沒關系,反正看來是不會被錄取了。
他挑起眉問我︰"吃過晚飯沒?""你想請客嗎?""請一名孕婦吃飯,是我的榮幸。"他道。我的臉突然漲紅起來。"我能騙人,說這顆大肚子是吃胖的嗎?"
他低笑。"你終于像個女人了。"意味深長地看我。
"你是指我的肚子嗎?"我笑著釋懷了,低頭看著自己隆起的肚子,頑皮地回答他。
他迷人的眼神帶了笑意。"你還是沒變。"
幸好他沒問,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
"你呢?嚴公子?"我反問他。
"一樣吃喝玩樂、追女人。"他眯起眼回答我,俊臉沒有一絲愧疚。
我嘆口氣,搖搖頭。
"嚴旭東,愛上你的女人,一定很不幸。"
他笑看我,沒有說話,迷人的眼楮里有一層灰色的迷霧。
這個男人帥得可以,可是我猜,他偏偏最愛自己。
愛上他的女人,不是神智不清,就是想找罪受。當然,那個傳說中的"嚴太太"除外,如果她愛上他,我可以理解,畢竟這麼帥又這麼壞的男人少見,我會祈求菩薩可憐她。
"想找工作?"他問我。
"我現在自己養活自己——未來還得養活我的孩子,當然需要一份工作。"
"那就明天來上班。"
"來上班?"我莫名地瞪著他。
"你不知道?"他挑起眉,淡淡地說︰"這家飯店,掛在'山下'名下,是轉投資產業。"
"你是老板,決定要錄取我了?"我將他話中的意思,轉化成我能懂的簡單文法。"正確的說,我是飯店股東之一。"他看著我,慢條斯理地回答,眼神中有一抹詭異。
意外得到這份工作,我高興得不能自己,根本無暇去猜測,他眼中的神情。
"嚴旭東,為了報答你的知遇之恩,今晚我請客好了,"我豪氣干雲地說。
雖然我的錢包里,只有兩張一百塊現金。
現在的我,連一張信用卡都沒有。我的手悄悄伸進口袋里,捏緊干癟的荷包。
"不過,我只請得起一碗陽春面。"我趕緊說。
"別費事了,于脆在飯店吃免費晚餐如何?"
飯店晚餐當然不可能是免費的。我很清楚,在這里吃一頓飯有多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