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名字?夏雪?」
「對。我的名字真是有夠文藝的,哈哈哈。難怪年輕時會談那麼轟轟烈烈的愛情。」戴媽媽笑著,那是她的初戀,是今生最痛也最快樂的回憶。「你爸啊,把我的名字刻在放譜架下面,只要把架子往上收,就會看到我的名字--夏雪。」
戴英霞回想何淮安的譜架,當時譜架上擱著琴譜,沒看到架子底下是不是有刻字。
但不可能那麼巧合吧?何淮安應該很有錢的,他的鋼琴怎麼可能是二手的?
可是……戴英霞有股沖動,很想跑去確認。可是,一想到要面對何淮安,還沒見到人,自己已經緊張得要死。
唉,還是算了吧,不可能那樣巧合。
每個月最後一個星期日,是戴英霞、江明芳、王彎彎的大日子。她們三人平日餐費很省,但是到這天就是祭五髒廟的大日子,利用這天補足整個月養分。
西華飯店Toscana意大利餐廳的假日早午餐,從早上十點半到下午兩點,豐盛的色拉吧和各種精致熱食,以及甜美到看了就流口水的甜點,是犒賞辛苦工作整個月的最棒的禮物。古典裝潢,滿室的陽光,她們在這頓早午餐里,盡興互吐苦水,狂聊八卦,分享生活中發生的事。
江明芳興致勃勃地分享她籌備婚禮的最新進度,拿了好多婚紗公司的DM要好姊妹們幫忙挑選,可惜王彎彎跟戴英霞興趣缺缺。
王彎彎說︰「這種事你跟蕭華決定就好了啊。」
戴英霞推開婚紗DM。「你知道我不看好你們的婚姻。」
「厚。」江明芳瞪她們。「你們真是很愛嫉妒我欸。」
「哈哈哈哈哈哈……」王彎彎笑到直不起腰,江明芳真是傻氣天真。
戴英霞說起那天發生的事。「欸,我跟你們說,我遇到一件很玄的事。」她提到何淮安那架鋼琴。「……你們說……是不是太詭異了?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要去確認那個鋼琴?說不定是我爸那架鋼琴。總覺得這事有點怪,說不定是我爸冥冥中的指引……」
「都二十幾年了……」王彎彎問︰「何淮安的鋼琴很舊了嗎?」
「很新。」
「那就對了,我看只是剛好是同一個牌子的鋼琴,你不要想太多了。你覺得你爸當年的鋼琴放到現在還能彈嗎?而且姓何的又不是很窮,干麼買二手琴?再說你爸去世時他才幾歲?還是個小孩吧,怎麼買琴?我認為你不要再去見何淮安。想一想你老板把他當眼中釘,你私下還往他那兒走動,以曹復多疑的個性,不知道會怎麼懷疑你,少給自己找麻煩了。」
「我支持你去確認一下。」江明芳舌忝著冰淇淋,笑咪咪的。「換作我啊,我會去喔。鋼琴只要保養得好,二十幾年了還是可以跟新的一樣啊,而且整個過程听起來,簡直像某種命運的相會,好浪漫啊--」
「呵呵呵,浪漫。」王彎彎覷著江明芳。「像你這樣沒大腦的浪漫我覺得不浪漫,是很爛。」
「我不像你那麼現實,世故,憤世嫉俗,見不得人好。」
「我是務實,就事論事,講求實際,戴英霞要是听你的就慘了。」
第3章(2)
這兩人杠起來了,戴英霞趕緊轉移話題。「還有,我媽要結婚了!」
「什麼?」江明芳驚呼。「她跟那個、那個、那個寫小說的?」
「靠……邊站……」王彎彎驚駭。
江明芳噗地笑出來,看著戴英霞。「你一次都沒嫁,結果你媽都要嫁第二次了,那我們要參加婚禮嗎?老實說,我對那個寫成人小說的焦叔有點好奇……」
啪--
「唉呦!」江明芳捂著腦袋呼痛,瞪王彎彎。「你干麼打我?」
「這是值得高興的事嗎?現在是笑的時候嗎?」
「人老了還有人愛還要結婚,不值得高興?」
「笨蛋!」王彎彎推開明芳,瞪著戴英霞,舉起刀叉,狠狠地切著她那盤帶血的牛肉,表情肅殺。「英霞--」
「怎……怎麼了?」戴英霞不寒而栗。「干麼突然這麼陰沉?」
「你還能坐在這里,你還吃得下去,你即將淪落街頭了你。」
「欸?你幾時會算命了?」
「我不只會算命,我還會預言呢我跟你說。」
江明芳湊回來,偎著王彎彎問︰「人家英霞好好的,怎麼會流落街頭?她頂多是半夜流浪到便利商店--」
「你閉嘴啦!」王彎彎再次推開江明芳,跟著,她盯著戴英霞,咬牙道︰「你絕不能讓他們結婚……」
「可是……他們好像很相愛--」
「相愛個--屁!」
江明芳插嘴。「我們在吃飯欸,什麼屁的真難听。」
「你閉嘴!坐過去,再過去!對,給我坐到桌子邊邊去--」王彎彎凶惡地用叉子指著江明芳,將她逼到遠遠去。「大人講話你不要插嘴。」
然後問戴英霞︰「那個男人有房子嗎?」
「沒有。」
「有六位數以上的存款嗎?」
「也沒有。」
「工作穩定嗎?」
「目前出版業不太景氣。」
「那他結婚結個屁,我再問你,你買的房子在誰名下?」
「在我媽名下。」
「房貸誰在繳?」
「房貸我在繳。」
「靠--邊站。你說你說,萬一他們結婚了,他來陰的,給你媽灌點迷湯,把房子拿去賣了,你都不知道。再狠一點,他跟你媽慫恿,叫你媽把你趕出去,那你戴英霞就不是偶爾流浪便利商店可以解決的。你辛苦買的房子沒了,跟你媽的親情完蛋了,你沒有老爸疼愛,也沒有兄弟姊妹依賴,然後你媽有個老相好作伴,但你呢?你孑然一身,孤家寡人,天地之間獨剩你而已,多年心血毀之一旦,你怎麼辦啊你……到時候你連每個月跟我們來這里朝拜身體的費用都沒了啊你!」
戴英霞听著,張大嘴,語塞。這王彎彎的預言也太恐怖了吧,她腦子到底都裝著什麼黑暗思想?江明芳從桌子邊邊溜回來,捧住王彎彎的臉,仔細打量。「你是不是大腦病變還是長腦瘤?思想有夠偏激的欸。」
「我是為我的姊妹擔心!」王彎彎眯起眼,瞅著江明芳。「要不要我調新聞資料給你們看?這種事每分鐘在發生。這是人性!人性本惡,我只是比你們更懂得人性……」
「王彎彎你不要把每件事都想得這麼慘絕人寰好嗎?你真是--」江明芳又跟王彎彎吵起來了。
戴英霞看看手表。「兩位,再半小時用餐時間就到了,我們要不要專心點朝拜身體?」
喝!王彎彎跟江明芳立刻停戰,三個女人沖向餐區,這一頓花了她們快一千啊,再大的事養好身體再說,整個月的營養就靠這頓啊!
「我需要補腦。」江明芳舀了一堆核桃吃。
「我需要長肉。」王彎彎趕緊拿冰淇淋松餅。
「我非常需要蛋白質。」戴英霞跑去挾煙燻鮭魚片。不管啦,吃飽飽再去煩吧。
這天深夜,戴英霞听著李斯特的《第三號愛之夢》,想到何淮安那晚說的。
「你知道李斯特是怎麼死的嗎……是月亮……」
戴英霞打開計算機,上網查李斯特生平。
1886年,李斯特在前往貝魯特途中,感染造成他死亡的感冒。他在乘坐火車途中敞開窗戶欣賞月亮,感染嚴重風寒。一抵選貝魯特,就並發嚴重肺炎,並于當年7月31日平靜死去。
為了看月亮而死,多浪漫的人。戴英霞凝視房間窗外,一輪明月浮暗空中,房間回蕩著貪看月亮死去的李斯特的琴聲。
那輪明月,皎白、雪亮,亮得銳利。戴英霞感到孤獨,也尖銳地劃過心坎。如果父親不那麼早死,如今她也不用為媽媽再婚的事苦惱。而死亡,是永恆的別離,是不可逆的悲劇。媽媽畢竟又找到了新戀情,而死亡的父親如今在哪里?只是個空虛的存在于戴英霞的腦海里,模糊的記憶,模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