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強力壯,受風寒的機會不大……只是,有必要把她養得這麼尊貴嗎?
他是在養一個神,還是一個廢物?
這想法鑽進腦間再也不肯離開了。
不由得瞪著他口瞪著瞪著,他在她的眼里突然變得模糊起來。
「我根本沒有預料過上天會給我一個奇跡,所以在這兒落地生根之後,我並沒有為未來打算過,自然也沒有多少積蓄……小姐,你別擔心,以後我多掙著點,養活兩個人不是難事,我會讓你過得不委屈……」
他的話忽遠忽近地傳來,听不真切。究竟,什麼才叫委屈呢?
明明眼前一片模糊了,心中卻開始能描繪起他的五官了。
「上次……你說,我在你十二歲時救了你……」她啞聲。
「是啊。」
「你還說,你剛來的時候被人欺負,我注意到了,為你出頭,所以從此你一直偷偷在注意我……然後有一天,我也發現你了,就此兩情相悅,我很喜歡很喜歡你……」
「嗯,我是這麼說過。」他說的謊,他記得一清二楚。如果可能,真希望這些謊言能成真,成為他記憶里的一部分。
「我真的為你出過頭嗎?我一點都記不得啊。」她喃喃的。
從頭到尾-被發現的、水遠是她,而他呢?
他在過去的日子里真的曾被折磨過吧?那時,她在哪兒?在那座死氣沉沉的莊園里,她躲起來了,把自己保護得好好的。
他呢?
而現在,還是由他發現了自己,然後將她緊緊地護住。
「那是因為你忘了。」他微笑︰「小姐」
「為什麼一直叫我小姐呢?」她突然說道。
「你一直是我的小姐啊。」
「不是妻子嗎?」
笑容停了,目光專注地看著她。
「小姐,你……是哪兒不對勁嗎?」
是啊,她也覺得自己的心緒不太對勁,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知心頭極煩極悶,有個東西呼之欲出卻又被壓下。不想再看讓她心煩意亂的臉龐,她轉頭瞧向窗外,窗外滿天的星星她動了動唇,輕聲道︰「我想看星星,好想好想……」
********************
想看星星?
破運直覺瞧向窗外的滿天星斗,遲疑了下,想她很少主動討些什麼,更別談要求走出屋外。
他估量了下外頭的寒氣,隨即抱起她輕若無骨的身子口他心口一顫,忽覺她的瞼埋進他的胸前。
「小……」本要發聲叫她,臨時縮口,她的頰面軟若糖,隔著薄衫熨著他的心髒三心跳,有些狂亂無助,他緊緊抿著唇,不讓話跑出嘴外,小心翼翼地珍惜她難得的主動。
即使,她是無意;即使,她連他的心跳有多亂多急都沒注意息到——
「你的心跳好快哪。」
他趔趄了下,連忙穩住她在懷里的身子。偷顱她,卻發現她仍將臉埋在白口己的心口間,沒有抬起過。
他暗暗屏息,撿了個比較乾淨的草地放她下來。
「小……我去拿件衣服出來,免得你著涼,我去去就回。」想要松手起身,懷里如糖的身子卻像是無骨一樣,倒向他的身軀窩著。
「小姐?」寒風吹來,聲音有些啞。也許,鐵打的身軀是受了點風寒,才讓他的臉皮有些發麻吧。
「沒關系。」她抬起水霧蒙蒙的美眸,淡笑︰「不是很冷,靠著你取暖就好了。你也一塊坐下吧。」
破運聞言,只好跟著坐下,小心地從她身後環住她縴弱的身子。
「天黑了,是什麼時候黑的呢?」禳福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說給他听︰「我好像記不得我最後一次注意到天黑了是什麼時候呢。」
「我記得。」
禳福微訝地從他懷中仰首瞧他。
「那是我離莊的前一晚,我跟你一塊看星星,就在院子里,你小小的身子像軟軟的糖一樣,窩在我的懷里直到睡著。」
那一次,永遠不會忘。
被她義爹故意支開一個多月,回來再見禳福,她已如行尸走肉,所以那一夜成了他不滅的回憶。
小小軟軟的身子躲在他的懷里,捧著不知誰給她的古書,搖頭晃腦對著天上星星指指點點,最後貪暖睡倒在他懷里。
雖說入莊是為報恩,但喪親之痛依舊在,」家子人全死在天災里,獨剩他,白天可以忍淚,把心思都放在她跟她義爹上頭,但入了夜,就算忍了淚,心中的難受又怎能視若無睹?何況那時他只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
禳福貼心,很少讓他有獨處的機會,至少,她軟軟的身軀常常賴在他的懷里,讓他逐漸體會世間不是只剩下他。
「義爹教我算的。」那時她故作老成搖頭晃腦地排著他的命盤。「破運可以活很久很久呢,像余爺爺那樣老還不會死哦。」
「活很久又有什麼意義?能陪著自己的人都死光了!」
她搔搔頭,想了又想,隨即沖他孩子氣地一笑,說道︰
「可是,活著就有希望啊!」
「你在想什麼?」禳福問道,打斷他的回憶。
他微微笑道︰
「我想起,你曾說過活著就有希望。」
「我……有說過這種話嗎?」她只會說,活著的意義在哪里?不過受天擺布罷了。
「你失憶,當然不記得了。我還記得,每次你靠近我時,身上總有糖的味道,甜甜的,讓人想要吃上一口。」他含笑道︰「我的出身環境並不允許有過多的奢侈,每次跟我爹進城,我跟小妹總是會偷偷繞到糖店去瞧,聞著那樣的甜味就心滿立息足了,所以,當我被你救了之後,還沒有張開眼時,就直聞到一股甜甜的糖味,還以為我真的死了,老天爺才會讓我滿足這小小的奢侈願望。」
禳福注視著他充滿柔和的臉龐,顯然回憶是他最珍貴的寶藏之一,而她,卻什麼也記不起來了,她只知道她救了他的命,然後有個叫「破運」的人就一直待在她的身邊。
難怪,在她初失憶的那段時間,夢里始終有個瞧不清楚的男子,不是因為失憶而不肯讓她看他的真面貌啊,而是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正視過他的內心,自然記不住他的五官、記不住他是誰。
「我對你,就像是奢侈的願望嗎?」她喃喃問。
「以前是。」他輕聲說。
「現在就不是了嗎?」
「不是了,再也不是了。你就在我面前,伸手可觸之地。」
「那,就叫我福兒吧。」她身下賴著的溫暖軀殼微微震動。這是他在緊張嗎?她似乎可以慢慢地抓住他的情緒反應了。
「小姐,我……」
禳福有趣地眨眨眼,看著他的俊臉在星光之下有些染紅。
「你說,我們是私奔的?」
怕她找出謊言的漏洞,他連忙道︰「是,是私奔。」
「你不是說咱們是兩情相悅嗎?難道以前在花前月下談情說愛時,你也還叫我小姐嗎?」
「呃……」
「叫我福兒吧,叫小姐多認生啊。反正,我也不是小姐了……」見他張口欲言,食指輕輕落在他的唇間,注意到他有些顫抖。「既然一塊生活,你我就是平等的了。明天,你幫我做個拐杖好嗎?」
「你——」已經不是訝異兩個字可以形容他臉上的震撼了。
「我忘了過去,所以我的過去是空白的,沒有寫上任何東西,對不對?」她先是用力地嘆了口氣,那口氣好長,像是把積壓在心中的很多灰塵都一塊嘆出來了,隨即,她真心地笑了,眼楮眯眯的,細長有些彎,笑起來格外天真動人。
她輕聲說道︰
「既然都是空白的了,我就不要再回頭看了。我們重新開始吧,我們的一切都從私奔之後開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