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賜福 第16頁

破運沒料到她還記得,俊臉露出幾分靦腆,他極力掩飾,輕聲應道︰

「好。」隨即快步走進店里。

她連眨了好幾次眼,差點以為她錯看了方才他臉上的靦腆羞赧,他也有二十多了吧?好像比她大個……快三、四歲吧?

她沒有仔細注意過他的年紀,但他那異樣的表情像是十來歲的少年才會有的啊。

會是因為她嗎?

直到一刻鐘過去——

神色自若的表情才很慢半拍地露出難以相信的駭然。

真是因為她啊!

慢慢地回神合嘴,暗暗慶幸沒有什麼路人注出息到她的失態。她發現這小城的馬車不多,小販從入城後更是屈指可數,兩旁的店鋪算不上熱絡,從她的角度往對面望去,一家飯館、一家藥鋪,里頭的掌櫃簡直是搬了凳子在與為數不多的客倌閑聊。

這就是小城生活嗎?

「喂!喂!你逃什麼逃啊!我這張小臉很可怕嗎?好歹我五官端正,沒有瞎眼歪嘴,我只是跟你買個餅而已,干嘛啊?我搶劫你嗎?喂喂!你們停下來做什麼?我說搶劫又不是真搶——咦?都跑了?等等啊!」

男人暴跳如雷的狂怒叫聲引起禳福的注意,她的視線移到城中央那個追著好幾名小販跑的男人。

她輕笑出聲,一時之間只覺這個城鎮純樸又令人安心,若能在這樣的地方定居下來,一生應……是無波無浪的吧?

小時候的記憶跳躍出來,讓她想起長大想當掌握人生死的神算,雖說是本著救人的心態,但心中仍不免有些沾沾自喜。後來歷經這些年,才體會到平淡的生活也是一種幸福啊。

「我不是搶!是買!用買的,你懂不懂……要送我?好!要送我,表示我人緣好,什麼大爺?叫我一聲大朋兒就好……是你要送的喔,我可沒有逼你喔」

那暴跳如雷的聲音變得很高興,禳福並未仔細听,仍在好奇地打量整個小城。

城的中央有條小溪匯集的水池,一路行來,小溪彎彎曲曲的,有時從整條道路橫過去、有時從房子的前頭流過去,不管走到哪兒都會瞧見這條又長又清澈的小溪。

听破運說,他幼年對這城最深的印象之一除了糖店外,就是這條小溪;它繞著整座城,出了城門口,就再也不見溪影。

「就像是一個人從小到大老死在一個小地方,不曾出過遠門闖天下,旁人笑他沒有雄心壯志、浪費生命,但是誰又知道守在這塊小地方,對他來說就是很大的快樂了呢?」方才來城的途中,他無心笑言。

當時她也只是靜靜地听著,沒有任何的答話。

她雖有心與他生活一生,相扶白首,卻從來沒有問過他,如果——她沒有再出現在他面前,他一個人生活會不會比較快樂?

腦中突地閃過小祈天真嬌憨的性子。那少女年輕又純樸,與這城鎮極為契合,或者……時間久了,淡忘了一切,破運會與這女孩成親生子,然後一輩子過著平淡的日子……

「原來……我也會胡思亂想嗎?」禳福頗感有趣地想道。明明已經確定的事了,也不會再改變,但為什麼內心還是不受控制地想束想西呢?

心思游移的當口,不經意地與一名年輕男子的眼神打個照面,那男子雖帶微笑,但身上的氣質讓她想起破運,心中閃過此念,仍沒有什麼去探索其他人。隨即她將視線調離,亂轉一圈後,忽地僵住了,向來蒼白的小臉並未變色,整個身子也沒有猛然一顫,因為早就預料到了。

預料到她的未死,極有可能連帶著另一個惡耗!——

多麼矛盾的一件事啊,你身邊的忠狗日日夜夜苦心練功,為的是什麼?想要殺我呢!可是,他不知道你我是同死之命,我何時死,你就何時亡;你不死,就算我被千刀萬刮也會留下一口氣來,福兒,你想——他們會不會蠢到只看見浮面的意義呢?

好矛盾的命運啊,死法不同,卻會在同一刻的剎那斷絕最後一口氣,有時候我都要驚嘆,世間到底有誰能真正徹底地了解命運這玩意呢……——

她沒有死,義爹遲早會尋來,因為他從不會放棄他的玩具,除非——

如果都沒有死,那麼同樣死過一回之後的命運呢?會不會相同?

那夜,鳴祥的話,她難以忘懷,所以,她不曾告訴任何人,早在一見破運時她就恢復記憶了。

沒有說,不承認,就表示她還是喪失記憶,連帶著,義爹就有可能永遠喪失記憶,不會再來打擾她的生活她知道這是她的異想夭開,但總是一個希望啊。

如今——果然還是失敗了嗎?

那酷似義爹的男人,一身的黑衣、頭戴斗笠,站在遠處的屋檐下,像在等著人,沒往她這兒看,但——

但,是義爹吧?

斗笠雖遮住他的面貌,可那身形、那渾身的感覺……

她咽了咽口水,心頭竟有幾分害怕。

為什麼會怕?

要怕,早年跟在他身邊就會怕了,豈會等到現在?

下意識地模索到拐杖,緊緊地握住。

「姑娘?」

如果真是義爹,她該怎麼辦?

「姑娘?」

身子輕輕被搖晃,她恍惚回神,瞧見不知何時那像破運氣質的男子走到她的面前。

「姑娘,你有事需要幫忙嗎?」

「不……沒有……」

「喔,是這樣嗎?在下葛六寶,初來貴寶地,對附近不熟,姑娘能不能介紹一下……呃,比方說,這附近哪兒有地痞流氓小混混之流的?」

「我對這里不熟。」再回頭,瞧見方才那戴斗笠的男人已然不見。她微愣,直覺四處張望。

「不熟嗎……」葛六寶搔搔耳,又模模鼻子,想了一下︰「那也沒關系,方才我瞧姑娘就不像是本地人。先別說口音不對,光從我剛偷听到的,也夠知道姑娘的身世了。」

「偷听?」禳福回神訝道。

在這里,除了破運外,還會有誰知道她的背景?順著葛六寶的視線望去,瞧見飯館里的掌櫃跟店家小二往這里直偷瞄,她忽地想起這姓葛的男人方才就正好站在飯館前。

「這個城鎮就是這樣,沒什麼大奸大惡之人,太安寧了,只好凸自個兒找話題聊是是非非的,我以前來過一回。」葛六寶沒瞧著她,微笑︰「為的是來瞧瞧這條溪……姑娘,這條溪是沒有什麼,但,在我家鄉也曾有過這樣的小溪河,溪河連串著每一戶人家,頑皮起來直接跳下河,游了一圈又回到我家後院——」

他像是在回憶。要回憶,為什麼找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來侃侃而談?

「姑娘要不要放下拐杖?我想,那人走了,應該不會找姑娘麻煩才是。」

禳一幅聞一吉,才知這叫葛六寶的,是瞧見了她的不對勁,好心地來壯膽。她心里微微感激,笑道︰

「多謝公子。」

「哎啊,可別對我笑,若讓我師兄瞧見了,我可完了。姑娘,需要我去找帶你來的人嗎?」

「不不,他忙著買雜貨,我不礙事的。」禳福只當自己是錯認。

「喔」葛六寶仍站在原地,沒有離去的打算。

許是在陪她等來接她的人吧一!禳福瞧他堪稱清秀的相貌,見他依戀不舍地注視那條小溪,她輕聲道︰

「你的家,不在了吧?」

梆六寶訝然。「姑娘——」

「你跟我家……相公很像。」第一次對外人提到破運在她生命中扮演的角色,不由得有幾分不自然。

「哦?這麼說你家相公跟我必有幾分神似之處姑娘?」葛六寶見她專注地看著自己眉間,他微愕,不動聲色地側過臉,指著那先前追著小販到處跑,如今眼所謂的地痞流氓打起來的男子。「那是我師兄,他真厲害,一下子就把這些小混混給找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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