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且留人 第16頁

「一直哭?」兩人同聲驚訝。

「她被送回府時,精神狀態有些不穩,好象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又好象知道她的祈福舞失敗了……便一直哭著,一直在道歉……」西門恩的語調更軟,仿佛充滿憐惜,輕嘆了口氣︰「我知道她多看重這一場祈福舞,花了多少時間在上頭……我根本沒有一絲期望她會成功,更沒有怪她之心,她卻怪起自己來。」

西門義目不轉楮地望著他充滿柔情的神色。

門內,又傳出泣語,听不真切,西門恩頻頻回首,明顯地不再專注與兄長的談話。

西門笑道︰「我扶你進去,你好好照顧十五,我讓阿碧在門外候著,要什麼就告訴她,由她來做,免得你先軟了身子,沒法顧到十五。」

「這是自然,多謝大哥。」

西門笑扶他進去之後,再出門時,瞧見西門義將窗子推了一條小縫,他暗嘆,輕步走上前,窺見西門恩正坐在床邊抱住祝十五的身子。

他越過西門義的肩,輕輕推上窗子,附在耳邊說道︰「恩弟早已成年,許多事由他自己作主吧。」

西門義像是受了驚嚇,立刻轉身瞪著他,雖力持鎮定,但西門笑知他有異,訝道︰「怎麼了?」

「沒……我是教你嚇了一大跳。」頓了頓,像要刻意改變話題,道︰「我沒料到恩弟他竟然也陷進這種感情里。」

「那不是很好嗎?」

「好?」西門義低聲嗤笑︰「他從出生就幾乎不曾出過大門,能見到的姑娘都是丫鬟……最多也不超出十個,或老或幼,嚴格說來,祝十五應是他見過的第一個姑娘,現在,他只是被迷惑了,將來他若病好了,見到這大千世間,必會發現這世上勝于祝十五的姑娘滿街滿城都是!」

西門笑望他良久,心里只覺這兄弟好象有些變了,卻不知哪里有變。他耳尖,听見西門恩低聲哄道︰「我在這兒……對,我不走。我……我答允你我不走就是了,唉,明明是不該承諾的,人的生死豈能由我來定……偏偏見不得你的淚……好了,我都說我會好好養病,就算病不好,我也不死……好,我不說死字,你不要再哭了……」聲量忽高忽低,只能听見他斷斷續續的哄語。

西門笑露出滿足的笑來,瞧見西門義驚訝的表情,知他也听見了那一番話。

他拉著西門義的手臂,往守福院外頭走去,笑道︰「以往,他是生死由天,不曾堅持過什麼,因為他知道就算他死了,我們雖難過,卻也有各自的生活要過,不會因他而受影響。現在,他有求生意志,卻是為了十五。」西門笑轉向西門義,高興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義弟,不管十五是不是巫女,我都覺得這婚事是對了,當什麼藥都沒有辦法治愈時,沒有形體的感情卻能緊緊系住他的生命,這世間真是無奇不有啊!」

「大哥,你呢?」

「我?」

「你年歲也不小了,不快點娶房媳婦、生個壯丁,將來若是恩弟真好了,有後代了,要怎麼保護他的後代?」

「啊……真是。你一回來就提這事,也不嫌煩,我太高興了,這事就暫擱下,等……等有機會再說吧。」

西門義聞言,未可置否,目光很陰沉、很陰沉地從他的背影慢慢移到他握著自己的那只手,盯著好久好久,像……在算計什麼。

世界是黑色的,一直一直是黑色的,只有天上的月亮是白的,白得讓她每天都期待地看著它,看它什麼時候會吃掉所有的黑色,讓她身處的小房間也變得白白的。

小房間?她心一跳,定神瞧見四周小小的、窄窄的洞穴,訝異自已的身子竟能塞進這麼小的洞里。她努力想要爬出來,卻發現身體變小了。

她不要!

不要再回到那種小身體的生活,但她的身體愈縮愈小,小到……是姊姊還在的時候!

黑色的世界開始有了變化,紅的、黃的、藍的,只要是世上有的顏色,她都看見了、都踫到了,但,顏色卻是不停地在她眼前扭曲變化。

「惡靈!」

「不要喊這兩個字,言咒是很可怕的,喊了它,它就會出現。」

「那……你就叫祝十五,以後不要再喊她惡靈了,懂嗎?」

祝十五?她不用再被叫惡靈了?真好!可是……為什麼她要叫十五?最小的姊姊是祝十二,那她應該叫十四,她會算,是姊姊算錯了!

「十五?十五?」

是誰在叫她?小小的身體好象長大了一點,但是顏色不停地扭曲,讓她好難受。眼前所看見的畫面不停地跳動閃過,都是在山上的事,祝二死了、祝四死了、一個接著一個,連姊姊也死了——啊,這不是已經成為回憶了嗎?還是,正在發生?

姊姊抓著她的手,叫出了那個在族里塵封的名字。

為什麼還要叫她惡靈?

紅色跟黃色扭動得像蟲,遮住了姊姊死前的表情,但她知道姊姊死不瞑目,不明白以自己尊貴的巫女之身,為何會死在惡靈的詛咒里?

她……真的是惡靈嗎?她沒有詛咒任何人啊!

族人把她們趕了出來。她知道祝八她們一點兒也不喜歡她,沒關系,她把自已包得好好的,每走一步路都小心翼翼地,不會受傷。只要不受傷,祝八她們就不會恨她。

真的,出了族,晃在眼前的顏色沒有那麼錯亂了,甚至,走過南京城的大門時,她覺得好象月兌離了過往的生活,可以重新開始了。

祝十說,要回族里,就要先咒殺西門恩。紅色又在祝十的臉上晃動,她沒有看見祝十的表情,卻可以想見祝十回族里的心意有多麼迫切……可是,她不想回去了!

如果她說她不回去,可不可以留她一個人下來?心里閃過這個念頭,卻不敢問,因為早就知道答案了。她們怕她會害死她們,所以緊跟在側。

她低頭跟著她們走,才走了一步,讓她一頭撞上窗子。她吃痛地抬起頭,見到窗子里的西門恩——

好亮,顏色不再扭曲了,紅色就是紅色、黃色就是黃色,規規矩矩地待在自己該待的位子。她的頭也不痛了,一直偷偷打開的心,終于有人住進來了。

她低頭一看,訝異自己長大了,剛才小小的身體竟然變成十七歲的模樣,手腳也開始動起——

對了,她在跳祈福舞!

她想起來了!

姊姊說,她的身分特殊,她的身體是祝氏一族所有的怨恨形成的,所以,她一輩子也沒有辦法為人祈福、為人祝禱,因為神明不會接納一個充滿怨恨的身體。

她不相信!她沒做過壞事,她只是想要為他祈福、為他延續壽命,所以她很努力地在練——

但,為什麼她的身子如此沉重?

被下藥了?被下藥了?為什麼要下藥?她很努力在跳啊!為什麼要對她下藥?這個時辰是今年最有福氣的時辰啊!不趕緊趁這個時辰跳完它,威力會減半的啊!為什麼她每跳一步,好象被萬石拖住——

是誰將她從台上抱下來?

讓她跳完!拜托!讓她跳完!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我知道,我知道,好了,你別哭了,你哭了……我……我也難受啊。」

遠處,傳來溫柔的聲音。這是……住在她心里那個人的聲音嗎?

她想要看清楚,紅色又在眼前晃動了——她討厭紅色,她流了血就注定有人會傷亡,神明就真這麼討厭她?既然討厭她,為什麼要讓她出生?

「我討厭當惡靈……我不想讓他知道……為什麼我不是一個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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