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且留人 第24頁

院內一陣靜默。

不知是不是祝十停止念咒的關系,胸月復之間的火燒減緩不少,他慢慢抬起臉,瞧見院內祝十五僵硬的背影。

「把厭勝物還給我!」祝十伸出手,道︰「就算你拓印了我的咒文,又如何?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就算你背起來了,神明听得見你的祈求嗎?你忘了大姊說過,擁有惡靈身分的你,永遠也沒有辦法為人祈福。」

「你要不要試試看?」

「什麼?」

「看看我流血了,死的是誰!」

西門恩聞言,眼皮直跳。這種聲音……這種聲音雖出自十五嘴里,卻顯得十分的陰冷,彷佛不止一人在說話。

在旁的祝六不由得退了一步,身後撞到一堵肉牆。她暗驚,回頭一看正是西門笑與西門義。

「怎麼了?」西門笑壓低聲音問,走上前扶住西門恩。「阿碧說得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你一個人怎麼……」眼角瞥到院內,暗吃了一驚。「怎麼回事?十五她……在施咒?」

一听施咒,西門義也走上前來。

「她施什麼咒?」

「你想要脅我?」祝十冷笑︰「你可以試試看,老八說你喜歡極了西門恩,簡直是愛上他了。你不敢、也不會拿他的命來作賭注。大姊未完成的事就由我來解決吧。」她看了一眼從大姊墓中找出的厭勝物,閉目開始念起又長又臭的咒文來。

西門恩低叫一聲,疼痛又起,這一回來得又快又猛,痛到他喉口起了血腥之味。

「恩弟!」

院中,祝十五腦中一片混亂,緊緊握著那冰冷的厭勝物,沒听見西門笑的驚呼,她眼里只瞧見祝十的嘴愈念愈快。

祝十在念咒文……她也可以啊!

對,她也有背啊!她緊閉著眼,握著厭勝物,開始念咒文。她記得拓印來的咒文極長,祝十念得是布咒,她是解咒,她沒念過咒文,只覺得每個字發音好艱澀,必須反復再三才念得正確。

她一緊張起來,無法專心,耳里祝十的咒語愈念愈快,腦中不停閃過西門恩垂死之相……以前,她看過姊姊念咒語,有的短、有的長,她那時曾有疑惑,這麼長的咒文若被人打斷,該怎麼辦?

掌心之中的厭勝物由冰冷開始加溫,她心里一急,听見祝十的咒文已念到中段,她再怎麼努力也趕不及了!

心中閃著西門恩的笑貌。他是要陪自己過一生的人,怎能壞在祝十手上?她不敢賭眼前這個普通人是不是真有咒人之能……心一急,怨恨再起。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她發狠地高舉附滿咒文的厭勝物,往火爐之間投去,喊道︰「解了!解咒了!西門家世世代代永不再受咒術所苦!全解!」

祝十眼楮暴睜,趁著厭勝物未融完之前,嘴里持續念咒。

西門笑與西門義面面相覷。後者倒退數步,重復喃哺︰「這就叫解咒?」

在跟他開玩笑吧?若這麼簡單,他會苦了這麼多年?他看了一眼西門笑,心里的感覺依舊。真的解了嗎?

「祝十五發瘋了嗎?」祝六不可思議地說道︰「沒有人這樣解咒的!她當她的話是什麼?神的話嗎?」

祝十五見祝十仍在念,心里更恨,沖上前推她一把。「住口!往口!」

喉口突然嗆住,再發聲,一口血噴出來,祝十難以置信自己要完成的咒文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打斷了。她瞪著祝十五,大叫︰「就算我住了口,又如何?我是助他一把!讓他馬上一命歸西!你讓我住了口,歷代加諸在他身上的咒術仍在,他也不過是拖著一個病身過活,與死沒有兩樣了!你讓他解月兌,讓我順利成為祝氏巫女,不好嗎?」

祝十五眯起暴凸的眼楮,雙拳在側,一字一語說道︰「他陪我、我陪他,他什麼時候死,我就跟他走,絕不獨留!所以,他活著,不會與死一樣。」

是自己錯眼了吧?當他從痛暈中清醒過來,一听她的話,心里已是駭極。平日她若說此言,他雖不舍,但她說的是「人話」,不一定會實現;但現在他張眼的剎那,仿佛瞧見她所說的每字每語,都像是成串的咒語緊緊嵌進她的身子,一點縫隙也不留。

這……表示了什麼意思?

「這在搞什麼——」連西門笑都覺得不對勁了。「我去——」

「十五,把話收回去!」西門恩喊道。

听見有人叫她,祝十五回過身,呆呆地看著拱門旁熟悉的身影。

「十五,說!快說剛才的話都是假的!」

「跟那夜一樣,她的神智有些奇怪。」西門笑訝道。想起西門恩要他守在祝八房外那幾夜,以防祝十五做出錯事來。

西門恩強撐著身子,往她走了幾步,突見祝十從袖中拿出符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往十五的面具上貼去。

「十五,小心!」

符紙貼上鬼面具的剎那,一股強大的力量鑽進她的腦間,她月兌口大叫︰「好痛啊!」

「我從大姊的墓里挖出來的,專治鬼神,怎會不痛?沒人敢收你,我來收!」

「十五!」

「啊啊——好痛啊——」十五捧著頭大叫,隱約覺得有人到她面前,用力撥開她的面具,但疼痛依舊啊!她腳不穩,不知撞到了誰,撲倒了桌子,狼狽地跌到地上。

好痛!好痛!如火燒的痛像一團火球不停在腦間亂鑽。為什麼符貼在上頭,她會痛得生不如死?

她是個人啊!

符咒只對鬼、對妖靈驗,不是嗎?

她是人啊!就算族人說她是惡靈,但她的外貌是人、身子也是人的,有溫度有感情,打從心底她還是認為自己是人啊!

「十五!十五!」模糊的叫聲從遠處傳來。

是誰在叫她?有人從身後抱住她,是誰?

「十五,不痛了,不痛了!」

誰當她是小孩在哄?誰會哄她?

疼痛稍減,她張開眼,想要瞧是誰抱著她,卻發現自已趴在水池旁。

水中有月,微微反著光,照出她……她的容貌?

是她的?

這張臉……是她的?她驚惶失措地模著自己的臉,面具明明掉了,為什麼……為什麼她的臉還是面具上的模樣?

暴凸的眼、血色的紅嘴、如鬼的面貌……這張臉是誰的?為什麼穿著自己的衣服——鬼臉的旁邊露出男人的側面,顯然正站在自已身後。

她的視線在水中與那男人相觸,他微楞了下,立刻彎身攪亂水紋,模糊了那張鬼臉。

「啊——真是我的臉?這張臉是我的?」她驚聲大叫,雙手遮面,不敢再讓他看見了。

是鬼啊!是鬼啊!原來,她真的是鬼啊!

「十五,不要怕!有我在!」

就是有他在,她才怕啊!他看見了!他真的看見了!那種錯愕的眼神,她不會忘!用力推開他,雙手遮面想要逃出這里,踉蹌之中不知撞向哪里。哪里都好啊,一頭撞死也無妨!

「大哥,你不要管……小心!十五!」有人硬生生地從她身後拖住她,她知是誰,不敢再使力掙月兌,他一時拖得用力,雙雙跌在地上。

「走開!你走開!」

「我不走!我走了,你要怎麼辦?」

「我不要你陪了!你走開!走開!」

「十五,把手拿開。」

拿開了,讓他一窺鬼貌嗎?姊姊以前也看過她這模樣兒嗎?如果看過了,為什麼不干脆把她殺了?略嫌冰冷的手掌壓在她的手背上,她心一驚,緊緊地遮著面不敢動彈。

「你……你走開!不要看我!」

微微的喘息在她耳邊響起,她不敢偷看,只覺他的身子半壓在她身上。

他……好象有點撐不住了,怎麼不走?他明明看見她像鬼的臉啊!不走,難道真要一個鬼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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