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且留人 第28頁

祝十五仰起臉,瞧著他清俊的側面,心里有些不安。他愈來愈能頂天立地了,條件上已遠勝過許多男子了,而她……始終沒有變,是一個可怕的惡靈。

她沒忘了姊姊曾說,她一生一世都無法為人祈福,因為自己的體內擁有的不是與神明親近的善魂,而是凝聚怨恨的惡靈……一個惡靈連為他人祈福都不行了,何況自己的幸福呢?

腦中忽地閃過他與阿碧站在一塊的模樣兒,心里生起奇異的情緒,隨即小手被拉,听見他笑道︰「十五,瞧,那是西門家的茶肆,是義三哥三年前開的。這是唯一一間他不先問賺不賺錢而開的茶肆,里頭幽靜淡雅,如入山間,專供文人雅士品茶論文。他會這麼做,是存心跟南京聶家杠上了,這三哥,真是。」頓了下,見她的視線落在附近鋪子上頭的八卦鏡與避邪物,他拉緊她的小手,柔聲說道︰「我常听他們提,雖心生好奇,卻不曾進去過。在外用飯,若遇見識得我的人,一定又沒了清靜,咱倆到茶肆里吃,你再告訴我方才你在街上逛了什麼。」

祝十五收回視線,望了那茶肆一眼,那茶肆的門口連個鎮宅之物都沒有;她再看看西門恩,知他心意,便露出笑,點點頭。

現在,她似乎可以理解了為何當年族人要將她關在地洞里,一輩子不見天日了。

第八章

「恩弟,你去哪兒了?我差人在街上找你,沒見個人影。」入了夜才回來——「十五呢?她與你不是一向形影不離的,怎麼不見她?」

西門恩正拿著書本往守福院慢步走去,聞言轉身,瞧見西門笑快步走來。

「十五累了,先回房歇息去了。」他微笑︰「笑大哥找不著我們是理所當然,我跟她一下午都待在茶肆里。」

「茶肆?誰家的……啊,我怎麼問這種話,可別讓義弟听見,就算你去聶家茶肆,也要說去咱們自家的,別讓他知道,不然準有一頓念的。對了,十五睡了,阿碧煎藥了嗎?你喝了沒?」

瞧他心情頗好,似有意聊天,西門恩不掃他興致,笑道︰「早喝了,笑大哥,你別再擔心了。」

「是啊,我總把你當過去的恩弟,現在你也不需要我擔心了。」西門笑笑容滿面︰「今天下午,至少也有五、六個媒婆上門來,全都是為了你。」

「為了我?」

「今天你出現在街上,可讓多少人吃驚不已啊,想想以前,人家都說得靠強買一個姑娘,你才會有妻子的,如今只要有女兒的,瞧見你了,都想將女兒嫁給你。」

「我有妻子了。」他柔聲答道。

西門笑聞言,看了一眼他揣在懷中的書冊,溫聲說道︰「最近我听阿碧說,你房里的燭火很晚才熄,是在看書嗎?」

「是啊,以前身子不好,沒看一會兒就不得不休息,現在有體力了,自然想多看點書。」

真是個好理由啊。西門笑遲疑了會,像在思索如何開口。

「恩弟,你是西門家唯一的血脈……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與其它兄弟雖姓西門,但畢竟只是義子,西門家還是要靠你。義父他納了許多妻妾,都是為了能延續血脈……我不為你做決定,要不要納妾,都隨你,不過你也不小了,若是不喜歡十五——」

「笑大哥,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還沒有圓房,不是嗎?」

西門恩微楞,隨即俊臉染上薄薄的紅暈,輕聲說道︰「我並非不喜歡十五,只是,我還在想——」

「想什麼?你身子都已經康復了,沒病沒痛。」以往無力行房可以說得通,如今他如常人,還有什麼阻礙?「你是我兄弟,十五是我弟媳,這一年來她待你極好,這點我是看在眼里的,你可不要辜負她啊。」

西門恩听出他話中頗為憐惜十五,心里為她感到高興。十五雖與姊妹沒有什麼情分在,兄長寬厚的性子卻能給她親人的感情,而非一味只顧著自己的兄弟。

那一夜,誰都看見了,卻沒有人說出口。

「我會有分寸的。」他答道。

西門笑見夜色的確深了,不忍讓他再外逗留,正要離去,忽地想起一事。

「對了,今兒個來訪的不少,王師婆也來了。」

「王師婆?她來做什麼?」

「你別緊張,她不是來除妖驅鬼的。」西門笑笑了笑,道︰「她進府里,東張西望的,還奇怪咱們府前沒有鎮宅物,府內連個避邪之物都沒瞧見,竟然沒有妖鬼寄居府中。」

「大哥!」

「我沒別的意思。」西門笑解釋︰「她說了,我也才注意到這一年來,咱們府里好事不少,最好的就是你奇跡似的康復了,我到今天都像在夢中似的。」

西門恩聞言垂下眼,像在沉思什麼。

「對了,王師婆來府,是為了十五……一提十五,你就著急,听我說完。前幾個月,我不是提過有個告老還鄉的將軍嗎?」

西門恩點點頭。從小到大他雖身處病榻間,笑大哥卻從未讓他與世間月兌節,不僅西門家買下什麼、改變什麼,連城里大事、朝廷政局有什麼風聲傳出來,也會讓他明白,偶爾征詢他的意見,才會讓他在走出府外之前,便對自己的將來有了全盤的規劃與適應,不致月兌節得嚴重。

兄長們的恩情,已非自已能用任何的東西來報答,只能將恩融進親情,一生一世地惦在心頭,永保手足之情。

西門笑不知他的想法,繼續說道︰「那將軍近七十旬,他的一生幾乎在戰場上度過,自然避免不了血腥,他自告老還鄉後,不知何因,夜夜作起惡夢來,夢中有鬼在追殺他——」見西門恩蹙眉,他嘆道︰「所以,找上十五了。」

「南京城里已有王師婆了。」西門恩微惱道。

「但,你的康復、她的事跡,已傳遍南京城了。」

所以,還是不能平靜地生活嗎?如果他仍像過去久病不愈,是不是對十五比較好?身側的拳頭微微緊握,想起她望著避邪鎮宅物時的神情。

「沒有辦法……推掉嗎?」他不抱任何希望地問。

「趙將軍雖告老還鄉,卻還有將軍的脾氣與權勢,他要王師婆與十五在他七十大壽那夜除他夢中的鬼,說是借機試一試誰才是真正神明附身的巫女,若真置之不理,只怕累及西門家。」

也怕除成了,從此麻煩不斷吧?

現今方術多被視為迷信,主因冒充巫師者極多,所施法術多與人心信仰有關,難辨真假,少有如他一般活生生的實證,若那趙將軍真當十五是巫女,只要他金口一開,將十五引薦至宮中,當今追尋長生不老之道的皇帝爺必不會輕易放過她——

西門恩的心思一向縝密,行到房前,已不知想到多遠去了。他的眉頭愈皺愈深,正要推開房門,忽然腦中閃過前幾日他一進房,就見十五在沐浴,當場嚇得他連連退步,在院里發呆許久才敢進屋。那一夜讓他根本無法入眠,十五的身子纏在他身上,讓他呼吸急促,不敢閉目;一閉目,便瞧見她令人胡思亂想的胴體……

他舌忝了舌忝唇,聆听了一下,確定沒有水聲,才輕喊︰「十五,你睡了嗎?」喊了幾聲,沒听她的回應,想必是睡著了。他才安心地推開房門。

房內一盞油燈還亮著,是她留的。她卻已經趴在床榻上熟睡,白色的單衣極薄,幾乎貼著她凹凸有致的曲線,的藕臂落在枕上,長發掩去她的芙蓉臉,卻依稀見著她的縴頸,他的呼吸又有些凌亂,急急撇開視線,走到桌前,收斂起心中的遐想,靜心讀起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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