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救得了你已是萬幸!」博爾濟直接提起她的腰,沒有再看她,說道︰「你往林子里逃,逃出林子,不要再回都統府,去哪兒都好!都好!」他一掌打向她,讓她飛出激戰之中,狼狽地跌在地面上。
她忍著作嘔的沖動,連忙爬起來,在混亂的激斗中找尋胤玄的蹤影。當她定楮找他時,她嚇了一跳,好幾名蒙面人夾攻他,他一臉的血,身上原穿著白色瓖金的馬褂已劃了好兒道口子,口子像井,不停地冒出血水來。
她大叫一聲,博爾濟立刻抬頭,怒喊︰
「還不快走!」一不注意,左腿遭砍。
「對……對不起,姐夫!拈心辜負你的好意!」她跑進圈子里,博爾濟大驚失色,要再上前,左腿卻吃痛得讓他難再行一步。
銀白色的月光隱隱照在懸崖上,在她身上勾勒出淡白的光圈。腦海里浮現過往種種,想起小時候路過的算命他討一碗水喝,曾說她逢九有劫。她九歲時確實生了一場大病,在生死之間徘徊。後來姐夫曾听她提起過,便送了她一塊保命玉佩。
今天她正逢十九,只覺神智恍惚了。
「拈心!」遠方仿佛傳來姐夫沉痛的叫喊,一連幾次的,她想要回聲報安,卻沒有辦法,雙眼里只看見胤玄。
他的周身有微弱的藍光,好弱、好弱,仿如生命即將熄滅之時。以前從來沒有看過他身上有這樣的顏色啊……
「胤玄!」她驚叫道,見到席爾達趁其不備,沾血的長劍欲刺進胤玄的背部。她駭然,連考慮也沒有的便要護住他的背。
長劍抵到她的心口時,她盯著席爾達那雙殺氣十足的眸子,下一刻,她被人拉開,右眼親自目睹了劍刺進轉過身護她的胤玄的胸口之中。
「啊……」
她呆了,顫抖地張嘴︰「啊……啊啊啊!啊!」她失控地尖叫。
尖銳的叫聲響遍林子。胤玄只覺初時心口微痛,頭一個反應就是上蒼憐他一世死兩次,不給他太多的難受,但連自己也等待死亡的那一段時間,心口某樣東西碎了,他低頭一望,是藏在馬褂里的王佩碎成數截。
他沒死?
「拈心!」他又抬頭,盡力打退一人,緊緊拉著她的手臂,看向她的臉時,他一時愕然,只能盯著她的左眼如血,血色之間沒有瞳孔……
「啊!我不要……我不要……」她扯住頭發。
「拈心,我沒死!我沒死!」他大喊,想要抓回她的神智。
她的左眼愈來愈紅,連帶著影響到她的右眼。
「啊……」她的焦距渙散,顫聲叫道︰「阿爹啊……我不要……我不要啊……」她的語氣從痛苦到迷惑,最後充滿了深深的無力感。
那樣的語氣像極……像極前一世他的親姐,因無法拯救芸芸眾生而無力,因無法盡孝道而痛心……
那一刻,胤玄就知道她的左眼開了。
芸娘回來了!
拈心呢?那個有點羞怯又單純的少女呢?神眼開了,就不再是普通人,她會知曉過往,會明白自己的使命,然後殘忍地將身邊最親的人犧牲掉!
她死前,天女元神已不再純淨,這一世要開神眼是很難了;但她開了,那麼……拈心呢?
以往總是分不開芸娘跟拈心,她們是同一人,對芸娘的眷戀轉為對拈心的愛,從未分開過她們,但現在才知道自己下了多重的感情!
他想要那個小小的、動不動就皺住眉頭認真回答的少女,一個普通的少女,一個會愛他的少女,一個……他想要心、也要人的少女!就算她較他人單純,他寧保這樣的單純無知啊!
而芸娘回來了,她會發現他們之間曾有過的血緣關系,會像他一樣背負著兩輩子的苦楚!會無法原諒她所帶給他的痛苦!會無法原諒自己愛上曾是弟弟的他!
要承受前世今生兩界的苦果,他一個人就夠了,不要再讓拈心承受了。
「好。」她怯怯地答允嫁他。那時她的臉泛紅,洋溢住小小的喜悅跟興奮,他從來沒有在芸娘臉上看見過,他只知當拈心答允時,他幾乎快樂得要發瘋了。
等到他發覺時,他不顧她的掙扎,緊緊抓住她,遮住她的左眼,喊道︰
「以吾之眼起誓,以吾之命換汝之眼,封!封!封起來!」他還有多少命可以犧牲掉?他還有多少的神眼能力可以封住她的能力?
芸娘在世也是受折磨,為什麼不還給他拈心?還給他啊!還給他拈心啊!
「我愛你……」記憶里交錯拈心羞怯的低喃。單純一輩子也好啊!他只要她!
只要她啊!
她的右眼迷惑地望著他,仿佛望進他的靈魂。他視若無睹,暗叫芸娘原諒,暗惱自己無法再生生世世追尋拈心了,他立下天地之間最可怕的毒咒,叫住︰
「生生世世,以吾之魂永墮地獄不得超生,以此換汝之命、汝之眼!封起來!封起天女之眼!盛世之中不需王芸娘,還我俞拈心!」眉間的朱砂痣前所未有的灼燙,周身剩余的藍光抽離了他的身體,由朱砂痣開啟的洞里飄出,陸續隱沒在她的左眼之間。
天地之間,再無聲音。
她的右眼逐漸恢復焦距,左眼的血紅漸漸褪掉。
「胤……胤玄?」拈心軟軟的、充滿擔憂的聲音喊住他的名字。
從不曾像這一刻那麼感激上蒼過,胤玄差點松了心神,昏厥過去。
「是我!我沒死!你別擔心!」
「沒……沒死?真的嗎?我……我好怕……」她驚喜的,聲音卻異常虛弱得讓他訝異。
眼角瞥到博爾濟盯著他,方才只害怕她消失,不顧一切的,現在才發現周身的蒙面客皆停下來錯愕地盯著他們。
那樣的眼神仿似看著妖魔鬼怪!
是啊,他自幼跟著傳教士學科學,舉凡事皆有根據、皆有道理可尋,若不是他本身歷經了這一切,怕也要笑斥這一些無稽之談。
他的心仍在狂跳不已,還沒從方才她差點開神眼的狀況中恢復,又忍不往往意到博爾濟始終在盯著他……
不,他是在瞪著她!
瞪著拈心的背。
他的心跳停了,遲遲不肯看向她的背部。握她藕臂的手掌敏感地接觸到濕答答的「水」……
「你……你沒事就好……」她昏沉沉地倒向他懷里。「我……好痛……」
他的視線緩緩下移,終于見到她背上沾血,不知哪一把刀砍進她細女敕嬌弱的背部,幾可見骨。難怪……難怪她差點恢復神眼,不止是受到他死亡的刺激,還有……她的生命也要終結了。
「這……算什麼?我沒死,你卻要下地府了?」他喃喃道。「那我受盡苦難……算什麼?」他把命賠盡,連死後魂魄也送給地府了,這一切為的是什麼?就為了目賭她的死亡嗎?
「好狠的胤稷,前世你已逼死芸娘,今生你仍不放過拈心?」他咬牙說道,咬得血淚淚流出嘴角。
她體內的生命之火逐散,遲早在他懷里的會是死尸!前世他目睹她的遺體,後這一世仍然殘忍地讓他再看一次!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要的不是這樣!我要的是她與我相偕白首,我要的是一個活生生的拈心!」只怪他的能力不夠,前世只能許下與她相遇的毒咒!
而上蒼實踐這個毒咒,卻殘酷至極地開他一個玩笑!
相遇、相愛,再分離!
「好狠!好狠!」
「要分離,我可不要!」他拚住一口氣抱起拈心,扯動自己身上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