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淚 第9頁

挽淚咬住唇,緩緩仰起臉,黑瞳里映著的是心愛的男人,她一向不愛他那種超月兌世俗的微笑,如今看見他的笑,只覺得松了口氣。

「我……我以為你逃了……」她結結巴巴的,全身仍是震顫不止。

「我逃什麼?你又不是吃人妖怪。」他微笑,見她一身凌亂,上前扶她一把,「我遇上山間獵戶,他盛情招待咱們,挽淚,今晚咱們就借住那里一宿。」

「你……你說什麼都好……」她用力抱住他,眼眶好熱,難以舒解,只得閉上眸子,「只要你不離開我,我什麼都依你。」

冷豫天微微蹙起雙眉,正要推開她,卻發現她的足踝腫起如饅頭大小,他勉強忍受她的擁抱。

等了半晌,他忍不住開口︰「你再抱下去,就真要露宿此地了。」不由得將她推開,但仍然支撐她的身子,對她臉上展現的失意視若無睹,笑道︰「我扶你走吧。」

「嗯……」她強壓抑對他的滿腔激動。只要他不離開,他就算離她一尺遠,她也心甘情願。

行在山中約莫一盞茶的工夫,依著獵戶所言,在深山里找到一棟草屋。獵戶早先趕回家準備待客。

山中難有人煙,廣大通十分熱情的相迎,咧起大嘴笑道︰「今天獵了一只野兔,正好給客人下酒。」他三十余歲,說起來話不經修飾。

「叫我豫天吧,出門在外,多靠朋友,能借宿一晚,全賴廣兄熱情。」冷豫天微笑,進門之後將挽淚扶到桌邊坐下。

原先沒料到還會有姑娘相隨,廣大通叫道︰「這姑娘莫非是……」正要猜測是夫妻,冷豫天微笑接道︰「是兄妹。」

挽淚咬著下唇,不吭一聲。

「原來是兄妹。」縱然面貌大有不同,也不曾懷疑過,「今晚小泵娘可以跟我妹子共睡一張床。」廣大通笑呵呵的說道,見妻子在席後招招手,他走過去,邊瞧著冷豫天,邊听妻子低聲說話,點頭不止。

「你認識他?」挽淚起疑道。

「不,是初識。」

「那為什麼他看你愈看愈高興的模樣?」

冷豫天坐下,搖頭輕笑。「你長年不近人煙,不知人是親切而有趣的。」

「有趣?我可瞧不出他哪兒有趣了。」她說的是事實。姓廣的男人看起來就是粗線條,一點也沒有有趣之處。

冷豫天但笑不語,又露出洞悉的眼神,她不愛瞧他那種眼神,像是超月兌紅塵之外,在解讀世間之人。

等四菜一湯上了桌,廣大通的家人一一出來,挽淚這才瞧見除了獵戶妻子及五歲男孩之外,還有個體態年輕的少女,她的打扮十分樸素,扎了兩條黑溜溜的小辮在胸前,眼楮大大的,骨碌碌的轉動,瞧起來……多年輕天真。

「這是小妹雲雲。」廣大通咧嘴笑道︰「她生在咱們家里是幸也是不幸。幸在都十五、六歲了,我還舍不得讓她做粗活,只讓她接了山下的繡工回來做;不幸是咱們住在深山里,坦白說,要找個如意郎君可不容易。」

「是啊是啊。」廣氏上上下下打量冷豫天,大嘴露出滿意的笑,猛點頭。「我瞧公子相貌堂堂,年紀也不小了,家里可有人在等著?」

挽淚眯起眼,懷疑地注視他們。

「嫂子。」少女的臉浮起紅暈。

他有沒有家累關她什麼事?挽淚疑惑的盯著那少女,衣袖有人在拉,她順眼瞧去,見到五歲男童沖著她笑。

「你笑什麼?」

「大姐姐真漂亮,比姐姐還漂亮。」

「我漂不漂亮,關你什麼事?」挽淚冷言相對,廣家夫婦同時一呆。

冷豫天微笑著打圓場︰「我妹妹極少出家門,這一趟我是帶地出來見識世面,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請多包涵。」

「原來如此。我家妹子也很少出門,想見世面,偏一人在外我也擔心,我瞧冷公子人品好,看起來也不是惡人,若你家里無妻無女,是否……」

挽淚猛然站起身,怒瞪著那臉紅的少女。總算明白他們話中何意了!

「挽淚,坐下。」

她的視線由少女轉向他,一臉不敢相信……「他們在推銷閨女,你沒發現嗎?還坐什麼坐?」

「挽淚,咱們是客。」

「客又怎麼的?你是我的,旁人可沒有權利搶走你!」她叫道,五歲孩童被她尖銳的聲音嚇了跳,窩進母親的懷里。

便家夫婦彼此對視一眼,心底吃驚不已。

「冷公子,你們不是兄妹嗎……」

「什麼兄妹!」她嗤斥道︰「我喜歡你,你是我心愛的男人,我們之間可沒有什麼血緣的關系!你不愛我,我能忍受;你視我為無物,我無言以對。可其他女人傾心于你,我說什麼也不甘心!」她怒目瞪向那少女……那少女就坐在她的身邊,見挽淚的目光充滿怨怒,嚇得退後幾步。

「挽淚,別嚇著人家姑娘。」

別嚇著人家?她可從沒听過他對別人說別嚇著挽淚。細細打量這少女,她是年輕,有著人一般的性命,也許還帶幾許天真無邪的嬌氣……她很久以前就忘了什麼是天真無邪,也未曾再跟人撒嬌過。他喜歡這樣的少女?或者,因為這少女是人?她嫉妒啊!嫉妒的心好苦,苦澀到連自己都覺得反胃!「我這麼的愛你,為什麼你連點感動都沒有?」

「你愛我,我為何要感動?」

「那麼,你要我怎麼做,才會愛我?」

「我永遠也不會以男女之情愛你,挽淚。」冷豫天平靜的說道。

「為什麼不肯愛我?為什麼?就因為我不是人嗎?」不理廣家人倒抽口氣,她眯眼問道︰「就算是施舍,哪怕只有一點點,我也願意啊!」

「妖……妖怪!小寶,快過來!」

便氏懼怕的字句打進挽淚的心里,無論在哪里,永遠都被人排斥在外,她偏抓住五歲小童,怒言道︰「我就是妖怪!那又如何!我剝他的皮、喝他的血,將他的骨頭丟□野狗吃,這就是妖怪,吃完他再吃你們,我要吃盡全天下的人!」

「挽淚!」

「把我孩子還我!」廣家夫婦叫道,相擁縮在角落里。

「好啊,」挽淚嗤笑,「那就來換啊,是爹來換還是娘來換?或者要叫小泵來換?一命抵一命,我要看看誰最愛這個小孩!」

便家三人驚駭的對視一眼。

「挽淚,把孩子放下。」冷豫天捉住她的手臂,輕斥道︰「你嚇著人了。」

她瞪著他,「為什麼你老為他人說話?卻從來沒有為我說話過?在你的心里,究竟誰最重要……」話還沒說完,忽然廣大過沖來,手里握著長矛,刺進她抓住孩童的手臂里。她輕抽口氣,一陣劇痛讓她不由自主的松手。

「妖怪!妖怪!」那少女將桌上的菜扔向她,盤子砸到她的臉,挽淚一怒,要回手,卻讓冷豫天緊緊抓住,無法動手。

她錯愕的望向他,他仍是一臉平靜,毫無憐惜抑或緊張之意。血從額際流下,滑過她的臉頰。

「你……當真無情無義。」她輕笑一聲,咬牙道︰「是我看走了眼,以為總算有人不曾怕我,以為有人嘴里說人與妖都有好有壞,就以為這是他心頭話。」她猛然抽回手,緩緩望向縮在角落的廣家人,腦里閃過當年娘親的誅殺。

若是她有這樣為自己拚命的家人,她也不會落到這種地步。

「你說的沒錯,」她憤恨的說道︰「人世間的情算什麼,有情有義個屁!我還在執著什麼?我不要你了,我自己照樣可以過得好。千百歲月,我自己一人都能活下去!」語畢,不理腫起的足踝,蹌跌的奔出草屋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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