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淚 第13頁

「沒人為我受過,因為我萬能。她為什麼這麼毫不遲疑的為我擋刀?」腦海不停閃著那一幕,想起她的激情狂愛。

她像飛蛾,不停的撲火。他不是人,也不是飛蛾,他是水,永遠感受不到焚燒的剎那,飛蛾與火的心境。可是為什麼他溫和的水流里開始起了波動?

「我願渡化天下所有不識之人,卻渡不了愛我之人……」他閉上眼楮。

短短幾句話,已將天下人與挽淚有所區分。

何謂神?何謂天人?

心中無遠近親疏,皆以大愛奉世。在他眼里,眾人皆是一貌,姓名皆是無用,他的心大到可以容納天下人,而無分輕重,但如今,他的話出口了,上天在听,諸神在看──

看他陷進萬劫不復的天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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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後他推開房門,見她已醒,半是坐臥在床上。

「還會疼痛嗎?」他問道,將洗臉盆擱下,走近床沿,瞧見她正費力梳理她的長發,他伸出手,笑道︰「我來幫你吧。」

她微愕,抬起目光盯著他。「你要幫我梳頭?」

他的視□落在她略嫌淺色的眼瞳,仍然面不改色的拿過她手里的木梳,說道︰「轉過身子吧,我這輩子還沒為人梳過頭,你不嫌棄就好。」

木梳極舊,舊到不能想像究竟是多久以前留下的,梳齒斷了幾根……

「改日,我幫你作個木梳。」他平靜的說道,撩起她的長發專心梳理。

她發黑而細柔,如絲綢,教人舍不得放手。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遺物,我舍不得丟,就留下了。」她□聲說道。

「遺物?」

「她不是妖怪,是曾收養我的老婦人……」挽淚閉上眼,喃道︰「她待我很好很好,一點也不嫌棄我。」

他注視著她的黑發,明白她在說假話,卻不戳破,若真不嫌棄她,又怎麼會造就今天的挽淚?

「你的娘真好。」他隨口應道。

「是啊,我的娘是天下間最好的娘。」她的唇畔是酸澀的笑,隨即注意到他停下手。「梳好了嗎?等我洗個臉,便能上路了。」她轉身欲接木梳,見到他奇異的神態,忍不住擔心,月兌口道︰「你是不舒服嗎?」話說出了,來不及咬住唇,明明要自己不再表露關切之情的,偏偏人孬,愛他的心意從來沒有稍減過啊。他回過神,微微一笑的搖頭,「我身強體壯,不曾有過病痛,哪里會不舒服。」

她暗松口氣,垂眼小心翼翼地用布包住木梳。他目不轉楮的望著,神色難讀︰「你該再留幾天的。」

「我好多了。你不是說那借壽之人不能等嗎?」她站起來,有點頭昏眼花的。

直覺地,他伸手欲扶住她,在見她抬起臉來,雙瞳的顏色更淡時,他猛然縮回手。

她沒吭聲,咬住下唇,搖搖晃晃的走去沖水洗臉。

水中的倒影好憔悴。他是被他的臉色嚇到了嗎?明知不該著求,但心里總是渴望他不會怕她。

不會才怪!七天之前,她活生生被人剖心,如今已然痊愈,他沒有逃之夭夭,她就該偷笑。

這幾日,見到他時,他像心事重重,也心不在焉。她不敢多問,怕他流露驚駭的神情。

「你剛好,路途顛簸,我雇了輛馬車在外頭等著。」

「馬車?」她吃了一驚。「咱們不是用走的嗎?」他過得像苦行僧,一切皆采最原始的方法──路是用走的,睡是夜宿山間,要不就是民宿,極少住在客棧里,吃更隨意,全然是修道中人的作法;會雇馬車著實讓她驚訝,但驚訝過後,迅速理解了。

那借壽之人必定命在旦夕,所以才要雇車兼程趕路。她心里莫名的起了妒意。不管是男是女,能引起他的關心,必定在他心里佔有一席之地。

馬車在客棧後門,車夫一見他們走來,連忙將布幔撩開,不由自主的看著她的雙眸。

「瞧什麼瞧,要我將你的眼珠子挖下來嗎?」挽淚氣虛道,想要狠狠的瞪他一眼,卻喘得要死。

冷豫天搖頭嘆息,將她扶進車內。「若天下人都看著你,你不是得要挖盡天下人的眼珠嗎?」

「挖就挖,我怕什麼!誰教他要用奇怪的眼神瞧我!」挽淚惱道。

馬車輕輕搖晃,窗幔後的景物在動,她有些頭昏,卻咬著牙關撐著。

「也許,他是瞧你漂亮。」

她一怔,望著他平靜無波的臉龐,「在你心中會有美丑之分嗎?」

他的黑瞳里映著她清艷的嬌容,嬌容上是愛恨分明的神態。良久,他才答道︰「你很有生氣。」

她略嫌失望的撇開臉,不再看他。有生氣有什麼用?別說是動心,連一剎那的閃神都沒有過。如果有足以吸引他的容貌,她也就不必愛得這麼苦了。她閉上眸子,心頭的一時激動讓她頭暈,不由得倒下去,隨即又搖了搖頭,振作的坐起來。

「你休息吧。」冷豫天從車上拿出薄毯。

「不,我不需要。我可不想連休息也听你說著佛家道理。」

「我不說,你睡吧。」他微笑的將薄毯鋪在車板上。

挽淚懷疑的盯著他。他何時變得這麼好心了?夜宿荒山野嶺,他從不曾主動詢問她是否冷了、是否怕山間野獸,自顧自的閉目養神,即使她賴著他睡,他也無動于衷。

雖然懷疑,但身子還是撐不住的倒向薄毯上。她低吐了口氣,神智昏沉沉的,眼楮不肯閉,就這樣望著他。

「睡不著?」他問。

「睡不著也不要你說佛家道理。」

「我說過我不說了。你想听什麼?」他的語氣溫和親切,卻多了什麼。她真恨自己的愚昧,只能听出有異,卻不知異在哪里。

她想睡,但不願回到沒有他的夢里,隨口問道︰「那借壽之人到底是誰?竟然能讓無情的你有心救他?」

冷豫天靠著布幔之處擋風。他淡笑道︰「我跟她,沒有多大關系。若真要論,她與我,來自同一個地方。」

「是同鄉?」她不信,僅僅同鄉就能引起他關注,那他還算無情人嗎?

「我原是黑龍寨二當家。」見她吃驚的模樣,微笑。「我不像嗎?」

「是不像,我以為你是修道中人。」否則怎會三不五時把佛理瑯瑯上口?

見她專注聆听,雙頰略有紅潤,他不由露出淺笑,繼續說道︰「我也算修道中人,幾年前上山當上二寨主是在等。」

「等什麼?」

「等斷指無赦的下場。」他解釋道︰「你少涉世,自然不知京城近年有強盜擾民,官府卻又無可奈何,因為黑龍山上的大當家斷指無赦作惡多端,殺人無數,官府圍剿數次皆無功而返。」

「你在等他的下場?等他死嗎?」

他微笑點頭。

「他什麼時候死?」

「他雖然作惡多端,但月兌軌的罪孽之身跳月兌因果,他會壽終正寢而死。」

他連人的壽命都能算出來,幾乎跟神仙沒有兩樣,這樣的想法不經意地在她心里滑過,但更深的疑惑讓她問出口︰「他既然罪孽難恕,為什麼你只看著他,卻不殺了他?」

他含蓄道︰「我並非普通人,不該插手人間事。」

挽淚注視著他淡然的神情,他似乎不覺得他有何錯誤。

「你究竟是殘忍還是無情?」她緩緩搖頭。「你守著他有什麼用?看著他壽終正寢又有什麼用?他照樣屠殺生靈,照樣死了許多人。你以為你洞悉天機,掌握一切天命,那又如何?你連條命都不願意去救,算什麼修道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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