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淚 第18頁

冷豫天怒叫︰「挽淚!你何苦?你可知你一入地府,要受借壽罪判,為人無故延壽,違反天理,罪不輕啊!你留下來,有我保你,誰也不能動你!」

「就算上刀山下油鍋我也不怕。」牛頭馬面每走一步,扯動鎖練就震動一次她的魂魄,讓她的魂魄如鐵刺刮身般的痛苦,她咬牙忍受了。忍得了這一時,她就得償所願了。

重新投胎,不為人,只作畜性。

「挽淚!」冷豫天流露怒容,撲上去欲抓她,卻抓不住她的魂魄;她破了法,神仙也難救!是存心要他……要他心如刀割嗎?

他要她修行,是為保她,如今她死了,他還能保什麼?

「就因為我說我不愛你,所以你自願舍棄性命去赴黃泉之都?」

挽淚被一步一步拖著走,她回頭輕笑搖頭,說道︰「我……要證明,證明就算我死了,就算喝了孟婆湯,就算我們無緣無分,就算來世為畜牲,我也不會忘了你,我要證明人世間的愛絕下像你所言的短薄而自私。」不再眷戀他,她回過身,飄飄幽魂隨著牛頭馬面而走。

「人世間還有什麼值得我留戀呢?嗤,神無情,人也無情,不如做個畜牲好,吃喝拉撒睡,不會心痛,不會悲哀,不會愛人,畜性好,好過神與人……」聲音愈飄愈遠,終至不見。

冷豫天一路追上去,喊著她的名字;她不理,讓他又急又慌又害怕,生怕她一進地府,就難再救!

豈止心如刀割,她的赴死嚇得他心神俱裂!

她的用情……真有這麼深嗎?腦海凌亂糾結一團,只有一個念頭──要救她!

「冷兄。」談笑生本來在城隍廟里借宿一夜,听見有人在叫,他出來看看,看見眼熟的人,他喜道︰「你怎麼突然在這里呢?你在叫誰?挽淚姑娘呢?」連珠炮的問題冒出來,卻不見他回答。

幽瑰消失在城隍廟里,他猛然喉口涌上甜味,猝不及防的,他張嘴噴出一口鮮血。

「冷兄!」談笑生吃了一驚,急忙上前欲扶住他,「你有病在身?」天人怎會有病纏身?心頭才覺自己的念頭好笑,就見到冷豫天又嘔了一口血,一口接著一口,仿佛要吐盡全身的鮮血,兩人的衣袍染血飛濺。

「喂喂!你當血不能賣錢的嗎?」一時撐不住他的重量,一塊被拖倒在地。

從側面瞧去,只覺他的瞼色極為蒼白,血絲蜿蜒滑下嘴角,他的雙瞳黯然而痛苦,不再是當日的平靜無波,能讓神動容,怕是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是朝代交替了,還是哪兒民不聊生?

「是天下間出了什麼大事嗎?」他一路玩來,可沒有听見什麼足夠讓神嚇死的天災人禍啊!

「我要去救人,再晚就來不及了……」

「什麼救人?天下有多少神仙,就算要救人,也不必只靠你啊。你瞧瞧你這副德性,能去救什麼人……」

冷豫天奮力站起,血流不止,他咬住牙深吸口氣,斷斷續續的虛弱道︰「我要去救挽淚,再遲,她就回不了陽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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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河橋、奈河橋,過了奈河橋,今生斷了緣;奈河橋、奈河橋,過了奈河橋,難回陽間路……」遠遠地,淒冷陰森的歌聲飄來;說是歌聲,毋寧說是無數的死魂在哀嚎,四周一片黑景,陰風陣陣永不停,愈近水聲,歌聲愈大,一分為二,二分為四,愈分愈多,仿佛齊聲哀唱。

他蹌跌了下,身形晃動未停,又急步奔進無止境的黑幕里。

餅了奈河橋,想讓挽淚重回陽間,除非閻王點頭──他勉強凝聚心神,掐指細算挽淚過橋的時辰,算了幾次,算不出所以然來。

他咬牙,惱怒起來,只得盡全力集中元神,繼續往前奔去。

水聲伴著歌聲,跑不完的黃泉路在遠處出現了光點。

天上法術于陰間毫無用處,尤其他的法術漸退,難在地府施展。他的臉色愈來愈白,好幾次視線模糊了,仍不願停下腳步,只能辨聲追上前去。

人有劫數,神仙亦然,他的天劫是情劫,是挽淚,即使這兩個半月來,他對挽淚無動于衷,力勸她向佛,但她的眸色始終未變回黑色,日日夜夜對著他,告訴著他,他根本從未稍減過對挽淚的情意。

神也會騙人。騙了她,也騙了自己。原以為只要他苦口婆心,她遲早會跟著他修行,怎麼會料到她寧死也不願成仙。

扁處愈近,就見到牛頭馬面領著新一批的死魂欲渡奈河橋,心里大喜過望的情緒又讓他的喉口涌上甜味,連忙強壓下來,叫道︰「且慢渡橋。」他的聲音渾厚清朗又溫和,響遍詭森的地府。

牛頭馬面吃驚的抬起臉來,見他愈走愈近,不似死魂,立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闖陰間地府,是想要死了嗎?」

冷豫天微笑,眼底極為焦燥的一一掃過死魂。死魂中有女二十人,其中並沒有挽淚,他的心一沉,仿佛跌到無底洞去。

他的心十足難受,全身骨頭咯咯作響,仿佛欲斷裂成三百多塊,他暗自咬緊牙關,說道︰「在下與閻王爺曾有數面之緣,特來拜訪。」

牛頭馬面對視一眼,答道︰「你既與閻王爺相識,就該明白這奈河橋是渡死魂,怎麼沒有人引你見閻王爺呢?」

「在有急事,盼能通融。」多拖一刻,挽淚便多一分判罪的可能。

一經閻王爺判下罪名,只能往十八層地獄里一一尋挽淚受盡折磨的魂魄;思及此,豆大的汗珠滑落蒼白的臉色,沁進衫里。

十八層地獄里,每一層皆得受到無盡的苦楚;她在世已受盡百般的苦,再下地府受苦,存心要他心痛又心憐嗎?

從未有過這樣的焦灼,這就是人人嘴里的私情?他只感到苦澀之味,何來甘甜之說?

牛頭馬面還不及答話,遠方搖來擺渡船。船上是掌生死薄的判官,他朗聲說道︰「天人來此,有失遠迎。」船一靠岸,判官便對牛頭馬面言道︰「爾等先領死魂上奈河橋,再回陽間拘拿楊柳鎮上卯時病發的朱員外。」語畢,向冷豫天頷首︰「天人請上船,閻王正高興等著呢。」

冷豫天跳上船,船緩緩駛離岸邊,哀淒的歌聲由水里傳出,更顯陰森刺耳。

判官見他濃眉聚起,待地解釋道︰「水中有魂數百,受盡十八層地獄之苦後,轉拘此地,直到罪孽償清,方有投胎的機會。」見冷豫天的臉色更異,心里不免有幾分古怪。願來陰森地府的神仙不多,但少有像他臉色激動的模樣,他真是閻王口中守護人間的天人嗎?

擺渡船的速度極為緩慢,雖有水聲,但透著黑暗瞧去,水如鏡面,難有波動。冷豫天雖急,也得勉強耐住性子。

「敢問判官,上一批死魂當中,可有銀眸黑發的中原女子?」

「銀眸黑發……」判官看他一眼,苦著臉搖頭,未覺擺渡老婦微微一震。

「怎會沒有?拘了魂,才發現擒錯人……原本午夜子時正是孫眾醒離魂歸天之際,由地府先引魂來此,王母娘娘再遣仙女們過來帶她回去,偏偏有人以借壽保命,保住孫眾醒的人,閻王爺正大怒,責罰了那一批領魂的牛頭馬面呢。」

「此刻,已判過那女子了嗎?」他強壓焦灼之心。

「早判了,她的罪名是……咦?那是什麼味道?」判官好奇的嗅了嗅。地府終年只有腐敗的鬼味,從沒有過這陣陣的香味,說不出是什麼香味,只覺得奇異而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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