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淚 第20頁

「你在讓她死不甘願了,天人。」閻羅王不悅地插嘴。「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嘗試做什麼,你想要讓她憶起她對你的情深?你真是想讓她死不瞑目嗎?帶著對你的深情喝孟婆湯,要她生生世世心里總有莫名的遺憾?」

冷豫天壓根兒沒有听見閻羅王在說些什麼。他走近她,她又退,嘴里不停的喃著︰「木梳、匕首,斷發。」重復一次又一次,全身晃動更大。

「挽淚。」

「我不會忘,不會忘,我說過不會忘。」挽淚喃道︰「我不忘,不忘不忘──」

「她選擇六道輪回的畜牲道。」閻羅王又補充。

「畜牲道?!」冷豫天大驚。

「對!」她忽然大叫,憶起她的深情被拒。「我寧作畜牲,不作人!」無神的眸子化為憤恨,「狐類、鳥類、白兔,哪怕是水中魚也好,沒有人的七情六欲,我不必傷心欲絕,不必再被人拒絕。當人有什麼好?我生生世世寧當畜性!」

「我傷你極重,這是我的錯,跟我回去吧,回到人世間,再談以後。」時辰愈久,怕笑生保不住挽淚的身軀。

「我不要!」

「容不得你說不!」他動怒了。

森羅殿上陰風陣陣,他的容貌在燭火之下搖曳未定,不清不楚的,但听他聲音似乎在狂怒,神仙也會發怒嗎?挽淚失神的怔忡了下,眷戀的望著他模糊的身影。

他的身影似乎有些不對勁,是在地府之中的關系?一股香氣襲來,來自他的方向。

「要從我這里帶人走,談何容易。」閻羅王嗤道,擺手走回案台之前。「若是天人前來敘舊,本王歡迎,但我瞧你執意要帶她走,分明是來擾我地府罪法,那就恕不相留了。請吧,眾家小表,還不將她押下領罰!」

眾家小表正要押下她,忽地,冷豫天身手極快,將她一把拉至身後。

挽淚欲掙扎,卻忽然發現被他抓住之處一片濕冷,讓人一陣打顫。

「冒犯了,閻王,在下非帶她離開地府不可。」他的聲音氣虛難穩,護著挽淚迅速退到門口。

閻王爺眯起眼,怒斥︰「天人是想要在地府中鬧事?好!你想救她,行,俗話說︰‘閻王好說小表難纏’,你要能帶著她全身而退,本王對你鬧事之舉絕不上報!」

冷豫天看了閻王一眼,拉著挽淚快步跑離森羅殿。

「眾鬼听令,半炷香後關上鬼門。」

判官聞言,頗覺奇怪,問道︰「閻王,何不立時關上鬼門,即使他打下眾家小表,也難以逃出鬼門關啊。」

閻王瞪他一眼。「哪里容得你多嘴!」

判官立刻噤口,不敢再多作言語。

第七章

逃逃逃──能逃到哪去呢?

「放開我,你放開我啊!」挽淚被他拖著跑,她叫道︰「我不走!我不走!我回陽間有什麼用?!不過徒增苦頭,何不讓我投胎轉世,從此跟他人無兩樣!」

冷豫天彷佛沒听見她的叫聲,仍然拉著她往前跑。方才判官領路,他記得一清二楚,若是在平日,何需如此費時費力,如今他怕撐不住了!

一陣暈眩,讓他蹌跌了下。

「你……你怎麼啦!」

「快走,若是遲了,鬼門一關,就再也回不到你的軀體之中。」他振作精神。

拉著她跑,眾鬼在身後追逐。

地府終年猶如黑夜,伸手不見五指,水聲由遠方飄來,伴隨著奇異的香味。

她叫道︰「我說了我不回去!回去有什麼好?!」

接近岸邊,他猛然停下,薄怒道︰「難道你要我說我愛你,才肯心甘情願的走?」死魂在奈河橋上只有來,沒有回,挽淚是死魂,無法在奈河橋上走,就只能坐船過河,但若沒有擺渡人,船無法動。

要如何才能逃離鬼門?

挽淚眯起眼眸,冷笑。「你不必說,我也知道一個神仙怎會有男女之愛,就算你說了,我也不信。」

「是啊,神仙怎會有男女之愛。」他失笑兼之苦笑。「神仙怎會有七情六欲?我也不信。」

他略帶譏諷的話,讓她又怔忡一會兒,他一向親切溫和,難有大聲大氣之時,雖然略慊無情,卻從未有過情緒的反應啊。

「走吧,你要恨我怨我罵我,上了陽間都由得你。我讓笑生保你身軀,你身軀雖不壞,但死魂留在地府中過久,對你不好。」

「我回了去,還是得要過苦日子,何必自找罪受?你是神,自然不願見我死去,你費盡千辛萬苦帶我離去,但你可知,死亡對我來說,是一種解月兌,你曾說過,死亡不是最終之處,我現在懂了,那是新生的開始,過往種種煙消雲散,從此不復記憶。」

「無論如何,我真過不了天劫,留你一人在世間修行,好過投進畜牲道。」他彷佛下定決心。

小表已然接近,嘰叫之聲不絕于耳,陰森之風更甚,岸邊飄來淒涼的歌聲,冷豫天在岸邊搜尋船只。

「你……你是不是哪兒不對勁?」挽淚疑惑道,終于發現他周身氣流並未如往常的平穩,甚至那股奇異的香味愈來愈濃郁,讓她不得不掩鼻。

冷豫天將她拉緊些,正要答話,忽聞岸邊有一老嫗之聲──

「是天人嗎?你們快快上船吧……」

未及細想,冷豫天拉著她跳上船。這艘船的擺渡人是名老婦,全身上下用黑袍蓋住,她的頭未抬,費力地劃著船,漸漸遠離陸地。

岸邊的船只唯此一艘,小表追到岸邊,紛紛煞住。

水中波濤洶涌,幾乎掀翻了船,冷豫天緊緊抓住她的手臂,不讓她的死魂墮向無邊湖水中。

他的手掌真是濕得可以,挽淚的心猛然一跳,不由自主近身在他的側面看去。另一邊的岸上已聚集無數小表等候,藉著小表手里微堝火光瞧見他的臉……淨在冒汗,而且多得可怕。

「你……你究竟怎麼啦?」她忍不住問道。她是孬,明明打定主意不再眷戀他,偏偏一見他出了問題,心焦得難受。

他閉了閉眼。本是抓著挽淚的,到頭來卻被她緊緊扶住,遠處忽然響起巨大的鑼聲,震耳欲聾。

「糟了。」老嫗叫道︰「鬼門要關了!」整個老邁的身軀傾向前,冒著掉落河里的危險,更加賣力的劃。

挽淚的心一直猛跳著。不知何故,竟覺老嫗的聲音有些耳熟。

「鬼門一關,挽淚豈不死定了。」恁地冷豫天身為天人,歷經人世無數大小事情,一時之間也想不出辦法來。

能過船已是奇跡,他的身體到了極限,要帶著挽淚離開陰間,除非──

除非,舍己保她!

這個念頭閃過心里,連思考也沒有。保她舍己不是大愛,而是私情,但卻沒有後悔的想法,真是可笑,在世數千年,終究為情愛所困。

「鬼門關前,鑼聲三響,三響未逃,必死無疑啊!」老嫗說道,語氣十分焦灼。

挽淚盯著她,愈听愈耳熟,愈听心頭愈不由得心驚。人世間她並無其他相識之人,怎會……

「挽淚。」他低叫,挽淚直覺抬起臉來,他迅速俯下頭封住她的唇。

她錯愕萬分,這是他首次主動親吻她,為什麼!他……他不是不愛她嗎!為何要吻她!

他可知道她想了多少次,就希望他能親近她啊,哪怕只是模模她、踫踫她,給她一句溫暖的話,她真的可以為他而死啊!為什麼偏偏在這一刻?

他的唇極冷,像凍成霜一般。她閉上眼,眼眶極熱。忽地,唇齒之間似乎被灌進了什麼,還來不及察覺,他就依依不舍的抱了她一下,隨即退開,以手捂住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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