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就在城門口分道揚鑣吧。」冷豫天視而不見他的失落。
出了客棧,大街上人來人在的,兩旁店面林立,屋檐上貼著符咒。
「神的威力真大,一張符咒就能保平安;那我殺人放火,再買符咒,是不是也能平安?」挽淚譏笑道。
「挽淚。」冷豫天走在前,輕輕喝阻︰「你的想法偏了。」
挽淚抿了抿唇,默默跟著他走向城門;她的潛意識里是排斥神的,怕有朝一日他還是選擇投奔神界而舍棄她。
一年來,即使他在身邊,仍然夜夜惡魘,夢到他亳不留戀的轉身離去,夢到她的生命里其實沒有他的存在,一切都是南柯一夢。
看著他的背影在前,她毫不理會這是大街之上,一個跨步,用力從他身後抱住他,感受他的真實與溫暖冷豫天似乎早已對她的舉動見怪不怪,就停在街上,讓她抱個過癮。
人來人往,側目注視。跟了一年,談笑生早已麻木,自動退兩步到附近的攤販買大餅當糧食。
「這樣……不大好吧,當街樓摟抱抱,成何體統!」有老人經過,出言斥道。
挽淚本想罵他一句關他屁事,抬起臉來,卻從蒙面的黑紗里瞧見說話的是一名陌生的老頭兒,蒼老的臉讓她想起她的娘。
如今,她的娘親還在擺渡船上,不停的搖船,永無止境的。
「老丈莫見怪。」冷豫天微笑,沒拉開她環抱的雙臂,只說道︰「挽淚,這里人多,你先放開我吧。」
他耐心的等著。等了一會兒,她終于不甘情願的放開他。
「我不懂,既然你我相愛,為何不能彼此親近?」她惱道,才說完話,就听見一陣吵雜聲傳來,遠處眾人圍著一女推推擠擠的走過來。
「捉到妖怪了!」那老人叫道,露出狂熱的眼眸。
「什麼妖怪?」
「啊,你們是外地人吧?不知道本城有神佛降世嗎?他為咱們捉妖除魔、消災解厄,咱們才能平安至今;你們瞧,那就是神佛捉到的妖怪,快快快!見到她,是你們的福氣,快跟著我做!」
那被推擠的少女手腳縛著繩,狼狽的哭喊道︰「我不是妖怪!我不是啊!誰來救救我啊,我是人啊!」
挽淚震了一下,彷佛看見當年的自己向她走來……那少女被拖著行走,愈拖愈近時,瞧見老人撿起一堆石頭往那少女扔去。
「你這是在干什麼?」挽淚怒喊。
「快跟我做啊!」老人喜叫道︰「快向那妖怪丟石頭,可保一家平安長壽,我今日出門,沒想到會遇見這種好事。」忙著丟石頭,也不理會他們了。
「好事?這就叫好事?」挽淚心里激動難平。
冷豫天見狀,連忙捉住她的雙拳,平穩的說道︰「收斂心神,你剛在修行,不易大悲大喜。」
挽淚抬起臉茫然望向他。「我……我不懂,為什麼他們總是這樣?就算是妖,也沒有作亂過,為什麼就容不得我們?」
「挽淚,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人的錯,而是人對未知的恐懼所致。」
「我不服,不服啊!」
「挽淚。」他緊緊抓住她的手,讓她動彈不得,他的語氣流露出一抹焦慮,怕她在盛怒之中損及自己的元神。
她的身子太重,因為加諸太多的七情,若是能收斂,對她大有助益,偏偏她極易反覆無常,連帶拖累了他的修行。
他並非在意自己的修行是否圓滿,只想一心一意拉她進門,她是個沒有佛根的人,要拉進修行之門已是難事,何況是在短短十來年間。
他的外貌看來如平常,脾氣也極好,少有情緒激烈之時,這是天性所致,但隱藏在表象之下的是對她的私愛。
因為愛她,所以對她嚴苛以對,怕她沉浸在私愛里難以自拔。在神心與人心的天秤之上,她極易傾斜。真盼日子就此停止,不再繼續流動,就不必面臨她的短壽。
「挽淚,你別怒別氣……」談笑生遲疑了下,終于決定道︰「之前,你為救冷兄上泰山,我不便讓你分心。後來你要修行,我更不敢提,怕動了你的七情六欲,修行路更難。可是……可是這是祖上遺訓,我不得不說,也要讓你知道這世間千百種人,絕對不止你所瞧見的這些。」
「我見到的就是這些了!什麼殺妖保平安,若我們真有心毀人家園,他們還能毫無損傷的嗎?!」
談笑生深吸口氣,道︰「對不起。」
「你跟我說對不起做什麼?你又沒害過我。」
「對不起,這是我祖上留下的遺訓,要談家歷歷代代若遇見一名銀眸黑發、名叫挽淚的少女,要跟她說一聲對不起。我以為這是笑話,要不就是祖上有預言的能力;我也以為就算真有叫挽淚的少女,也不會由我遇見的。」見她吃驚,他又補道︰「當日我不是說過我祖上有家訓數條,其中一條就是人與妖是一般,有好有壞?我自幼被薰陶,所以初遇你時,並不怕你,你還記得嗎?」
他確實提過。挽淚迷惑的搖頭。「我並不認識你的祖先啊。」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談家一向單傳,究竟是誰傳下來的,沒人知道。」
「他的祖先是你娘。」冷豫天淡淡的說道,黑眸里是洞悉一切的眼神。
挽淚一呆。「你說什麼?」
「她死前三年領養一子,為的就是你,挽淚。她自從在石洞里遇見長大之後的你,她日日都到石洞里盼你再回來;直到死前三年,她心知你再也不會回去,所以就領養一子,要他若遇見你,代她說聲對不起。」
挽淚身子一軟,傾靠在他懷里。她的呼吸有些急促,銀眸張得老大,死盯著他的胸前,斗笠掉了,她也不管。
「你……為什麼知道?」
「我在地府倒下前,你娘親口說的。」他嘆息,輕輕摟住她顫抖的身子。「我原想過些時候再說的。」至少,等她跨進修行門後。
「我……我能回去救她嗎?」她低語。
「你我已無能力下地府了。」
「難道,要娘一輩子都待在陰森鬼域里?」不像在問人,反倒像在自問。當她得到了心愛男人的愛時,她認為她的一生就算是值得了,可是她的娘呢?
「救我!我不是妖啊……!」那少女的聲音猛然傳進耳里,彷佛當年的自己。
她眯起銀眸,腦中異常紛亂,無數個救人法子在轉瞬間冒出,她卻無能為力去救!
他要她修行是為延長她的壽命;她是知道自己一點神心都沒有,什麼大愛她都不要,她只要他獨我的私愛,就算有朝一日她成了仙,她也是一個只愛他的仙,這樣的神仙又怎配當神?
「如果……我積德,是否能將功德轉嫁?」她忽然問。
「你要積德為你娘?」
「不止為她,也為我。你說,神之路是一條漫長孤獨的修行,我不懂……為什麼要孤獨、為什麼要摒除我對你的愛才能去修行?我……不管能不能登天成仙,我都想要積德積福。擾亂世間命盤也好,當我有能力,我便要插手管盡不平事;我不要再順應天命而行,不要再讓第二個挽淚出來,我一定要救她,讓這城里的人知道她不是妖!」她急切的說道。
冷豫天搜尋她的眼,良久,他微微嘆息。
「你要救人,咱們就暫留此城吧。」去年他若插手管,也許今日就沒有那少女的事發生;但那是命定,他不愛違反天理;說到底,他仍是少了些許慈悲心,這是長久以來累積的觀念,而現在,挽淚正一點一滴在蠶食他根深柢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