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想了一下道︰
「他看起來就像是會一輩子單身的人呀。」
「妳猜他不會結婚?不可能吧,他家人會放過他?想得到他的女人會放過他?光這麼想就不可能了。」
「不是。我指的是,不管他結不結婚,他都會單身。」
听不懂。大伙一臉茫然,覺得天才的頭腦果然與凡人不同,組合出來的字句恐怕只有老天爺才听得懂。既然不懂,那就不研究了,反正只是嗑牙閑聊,不必太認真的,所以話題繼續,卡到的地方就直接跳過吧。
「我听說哈佛里面有好多人在追王子呢,其中更不乏大財團千金,不知道誰會得到他……」
「有長得很美的嗎?」
「他家里應該希望他娶華人吧,有錢的洋妞應該沒希望得到他吧……」
少女站在一邊听了好一會,直到開始打呵欠,決定今天到此就好,可以回家睡覺了。悄悄退出八卦圈,往門外走去。
這棟老房子是台灣駐外單位提供給留學生聚會的地方,也是一處青年會館,提供樓上的空房給初來乍到的留學生在還沒找到房子時可以暫住。地段還算不錯,在波士頓市的小巷子里,交通很方便,只要步行十五分鐘左右就到了地鐵站。
走出大門,正習慣性的要看向天空,此時是黃昏,天空一定很美……
「嗨。」有人自身後叫住她。
她的眼光沒放上天空,轉身,看到了大家口中的王子正站在那里。
就在她身後不遠處,在一根漆色斑駁的廊柱旁,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內,身子半偎著廊柱,不是很筆挺的站姿,一點也不貴族,卻很瀟灑。
丙然是個非常帥的男人,而且不因「王子」的身分而拘泥了舉止,不被安在一個金碧輝煌的框架里僵化。
「叫我?」她落落大方的問他,兩人還是隔著五、六步的距離,沒更前進,誰也沒試著拉近。畢竟這樣已經夠近了,她想。
「是。」他回應得也簡潔,唇邊一抹笑意,看起來溫和可親。
「為什麼?」
「願意告訴我妳的中文名字嗎?」
「這是你叫住我的原因?」她螓首微偏。
他揚眉,點頭。
「羅藍。」她以食指點了點自己,算是介紹完畢,就要走了。
「我是莫靖遠。」
她點頭,算是幸會了,轉身走,回家去,不忘禮貌的對背後的他揮了下手。
王子沒試圖叫住她,但跟在她後頭走著。腳步沉穩,不疾不徐地。
一前一後,兩人沒有交談,走過長長的小巷子,眼前是大馬路了,馬路旁停著一輛亮晶晶的黑色豪華房車,司機已打開後座車門,正等著主子搭乘。
她腳步沒停,往左轉;左邊是走向地鐵的方向,也是夕陽的方向。彩霞布了滿天,讓她心情霎時美好起來,步履為之輕快,雙手背在身後,輕輕哼著不成調的曲子;這時不知打哪傳來鐘聲,咚咚咚地在黃昏里回響,以前讀過的某些詩句突然閃進心臆,讓她好心情地輕唱起來——
「古老時鐘敲出的
微弱響聲
像時間輕輕滴落。
有時候,在黃昏,自頂樓某但房間傳來
笛聲,
吹笛者倚著窗,
而窗口大朵郁金香。
此刻你若不愛我,我也不會在意。」(俄國‧茨維塔耶娃)
她沒有回頭,一直往前走,不知道身後那名王子走了沒有,不知道他是否站在車邊等她回頭,等著跟她說一聲客氣的拜拜,或等著說出「要不要我送妳一程」這樣的話。她不知道,不介意,所以沒想過要回頭。
他們,不會再見面了吧?莫靖遠心里這麼想著。
希望不會。
「少爺?」司機輕聲喚著。
莫靖遠還是沒有動,看著那抹身影化為小點,終于融入人群中,不復捕捉。
他可不希望日後每次見到她時都是這個模樣——她離開,唱著歌兒離開,留他在原地,只能看她快樂遠去,毫無留戀。
一種不太妙的預感在心頭生根,讓他很快決定放棄延攬這個天才少女進「莫氏」的念頭。雖然這正是他今天之所以會前來這里的原因。
他還是離她遠一點好了。
她的課業已經告一個段落,教授建議她可以到研究室幫他的忙,加入他的研究團隊。這是極大的榮幸,但她婉拒了。
這一生雖然才過了短短的二十年,但從她有記憶以來,沒有一天不是在學習,不是在與課本為伍。她喜歡吸收新知,熱愛探索她所有不知道的事物,但現在,她突然想把這些東西都暫時遠遠的拋開。不知道為了什麼,只是想這麼做而已,便也真的這麼做了。
雖然家人不斷建議她可以趁現在的空檔到處走走,看是去紐約的哥倫比亞,或康乃狄克的耶魯看看;反正這些學校都會張開雙臂歡迎她的就讀,先去了解一下環境也不錯。所有的建議當然絕對不月兌長春藤盟校的範圍,仿佛她的未來只能這樣的局限。
她知道自己書讀得比一般人好,對知識的追求也充滿興趣。但不該只是這樣的,只能這樣循著前人的選擇而走下去,因為這是世人一致所公認的優等。可優等這字眼從來就不是她的追求,她只是喜歡學習而已。
來到波士頓已有一年半,卻從沒好好看過這個城市,所以從上星期起,她便開始做著一些她從來沒做過的事,比如說去參加留學生的聚會,跟人閑談著于己無關的八卦,並試著學會享受。他們約她吃飯聊天,她通常都會去。也比如說像現在,每天搭著地鐵東晃西晃,沒有固定要去的地方,端看當天的心情是趨向哪邊而定,東南西北都無所謂。
今天她來到卡布利廣場,本來想去公園的,卻在地圖上看到「中國城」字眼,步行不太遠,便決定去了。
她預期會見到很多黃種人,會聞到四處飄散的臘肉、鹵肉味,油膩膩也香噴噴的,讓人唾液泌了滿嘴……可是她沒想到除了這些之外,她還會見到他,那個王子,那個莫靖遠。
她以為自己沒把他放在記憶里的,以為那次偶遇之後,便很快把他拋在腦後,不管他有多帥,每每憶起,都只有面目模糊,縱使再見也不相識。
也許是距上次見面的時間相隔得不夠久遠,于是一眼就看見他,也認出他。是她記憶力好得太超過吧,即使認人並不是她的強項。
他沒有發現她的注視。他站在一間港式茶樓門外,正與一個穿著體面的中年男子談話。在他們身邊停著一輛黑色房車,亮晶晶的模樣與那日相同,仿佛都是剛從汽車公司制造出來般的嶄新,司機一如以往的靜立在車門邊候著。
她笑了笑,決定看到這里就好,咕咕直叫的肚子正催促著她的關照,她也就從善如流的走到一家香味四散的包子店前等著新蒸好的包子出籠。
「就快好了,請問小姐妳要幾個呀?」老板是個香港人,說著廣東話。
「一個。謝謝。」她比出一只手指,說著中文。
「妳哪兒來的呀?大陸?台灣?新加坡?」老板改以港式中文與她交談。
「台灣。」
「呀,這幾年台灣留學生來得少了,反而大陸留學生多了好多,這是為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她微笑聳肩。看著老板將蒸籠蓋子掀開,一陣白霧夾帶濃濃的肉香味籠罩她周身,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全身毛細孔都覺得心滿意足。「請先給我一個好嗎?我想馬上吃,不必包裝。」
老板得意的點頭,馬上夾了一個肉包子給她。「小心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