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是怎麼了?怎地想起南朝的詩歌?這豈不是說他隨她生而生、隨她死而死?
難道,他對她也用了情?
來不及細想,那門外人聲鼎沸,又是吵鬧又是叫喊
「定又是那老混蛋來了!」小狽子咬牙切齒︰「這三
日來,他天天硬闖咱們府鄖,淨說一些胡說八道的事,少爺,我拿掃帚去趕他!」
楚天剛悶聲不吭,自行推了門出去。
那「眉慈目祥」的老者一見是他,忙叫道︰
「青蛙精,你別再執迷不悟。那笨婢既已還你滴血
之情,這世于你再無情分,不如你隨我修行數載,將來
方可重登仙門。不過咱們話先說明,你若重登仙門,須
代那笨婢為我服務五十年,如何?」
楚天剛冷冷瞧他一眼,道︰
「我上有老父,斷然不能隨你修行。」
「紅塵俗物一切都是空,你若勘不破此理,只怕生
生世世都要受那輪回之苦!」
「少爺,別讓他再說廢話!當日您成親,就是這老
頭咒這段姻緣遭天譴,今兒個我小狽子先為您出出氣!」
那小狽子忙召喚幾名孔武有力的僕人上前,就要給這老
頭一頓揍。
那老者嗤之以鼻,掐指神算︰
「你這小子七世為奴,積福若深方能改為其運,如今不滿五世,你便囂張至此,難道不怕生生世世為奴為婢嗎?」
「我小狽子雖不算十足十的好人,可也沒殺過人,為奴為婢也好,只要能服侍我家公子,我願生生世世為奴護我家公于。」挺義氣地說完,率先就要給這老者一拳。
若不是天機泄露過多,不願使那仙術,這小狽子又豈能欺近他一步?
「小狽子!」楚天剛漠然道︰「送他出府吧!」
語畢,目睹小狽子押著老人出府後,才要回房守候
魚翩翩,哪知喜鵲同一名男子從那魚家走過魚翩翩打通
的地方,急步奔來︰」楚少爺,小姐有救了!」她是笑中帶淚,差點哭出
來,指著身後的男子道︰「他說他能救小姐!」
楚天剛一怔,瞧見來人,才燃起的希望迅速熄滅。
「冷如影?你懂醫術?」
「不懂。」那萬安縣的捕頭微笑。」你是大夫?」
「也不是。」
「既是如此——」真想很狠揍他一拳。他可知希望
破滅是什麼滋味嗎?
「但我能救她。」
「不是大夫,如何能救?」
「我能救她,只要楚兄願答允我的條件。」
鮑眾麼
他——好苦!
豈止是苦,簡直是不要命了!
有哪位仁兄能站在懸崖峭壁而面不改色的?絕不是
他楚天剛,尤其現下他的身上只系了一條結實的樹藤,
從那萬丈高崖上爬到谷中央,干嘛?就是為了取那一、
兩滴的朝露水。
而這一切都為了誰?
還不是為了那丫頭!
他的命好苦吶。競一口答應冷如影的要求,說什麼魚翩翩的傷須要那萬丈谷中的露水當藥引子,足要一個月耶。
可曾听過哪個病癥須以清晨露水為藥引子的?他是不怎麼信,可有一線希望總是好的。于是乎,他每日就力取那露水,天未亮,便騎馬來這山崖,再沿著樹藤緩爬下谷中——
「少爺,你可要小心些,昨兒個才下了一場雨,可
于萬別滑跤了。」小狽子朝谷中大聲喊道。「倘若不是冷公子定要少爺親采露水,這事該由我小狽子來做才是。」
不見谷中回話,他小聲咕噥︰「可這樣也好,少爺以往是文弱書生,做苦力的事是決計輪不到他的。但如今少爺非但會騎馬了,每天一早還親自取這露水,再到山里找草藥,凡事親力親為,是愈看他愈有男子氣概了。」
那冷如影指定以露水當藥引子外,還須草藥為輔,本來上藥鋪抓藥即可,偏偏這姓冷的指定每日須剛采的草藥方有作用,于是乎苦了這楚天剛,每天頂著太陽上山采藥,末了回府還得親自熬藥;到了夜晚,還得親自砍柴燒,好讓魚翩翩不會凍著。往往忙完時,早已過了四更天。
若不是見魚翩翩果真有氣色,他定會懷疑這姓冷的是存心整治他!
瞧見他的手臂了沒?就是初時學騎馬,不慎從馬上
摔下來的;再見到他的指甲里全是泥垢了沒?這全是為
了挖草藥所致,如今是洗也洗不干淨了。
這一切無非是為那丫頭,倘若她能病愈,就算爬到
比底,他都願意。
唉,他究竟是著了什麼道?竟拋棄那書生身份,當
起苦力來。
自從上回知道魚翩翩愛他後,是時時刻刻盼她快些
醒來。
小狽子見他爬了上來,松了口氣︰
「少爺,想你第一日攀到谷中,足足費了半天時間,
那露水也沒拿到,你哀叫連連,可如今不費一時辰,你
就攀了上來,小狽子真是佩服你。」趕緊拍拍馬屁。但
事實也是如此嘛,頭一天回府,他還得為少爺擦藥油,
揉那僵硬的身子,但現在少爺像是練了鐵皮功,回府不
用藥油也不須他伺候,連砍柴都不會差點砍到手了!你
說,這種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富家少爺算不算改造成
寶?
「你先將露水送回府里,我去采藥。」
小狽子幾近崇拜地瞧著他。想頭幾日這楚天剛還頂
著熊貓眼,現下不但沒了,而且神清氣爽,氣色比起以往要好得許多。
「少爺,我瞧您就休息一回,反正冷公子也不知道,就由小狽子上山采藥好了。」
「不成,不成。這是我親口允諾之事,若不親自履行,倘若翩翩又出了什麼意外,我良心能安嗎?你先快回府,我隨後就回去。」
「是。」奇怪,太奇怪,怎地最近看少爺是愈看愈高大,好似有幾分威武,反倒他小狽子是愈縮愈矮小,像是巨人前的小矮子?
「你還楞在這兒干什麼?」見這小狽子發呆,不禁喝道
「少爺,你好像變了耶。」
「變?」楚天剛壓根听不懂他在說些什麼,皺了皺眉,不悅道︰「翩翩一日須服三帖藥,再不上山采藥,可就趕不及熬藥了。」
「少爺,你待翩翩小姐真好,雖沒拜成堂,可將來她病體康愈後,你可會再娶她?」小狽子忽地問道。
「這是將來的事,現下又如何能罵定的說?」忽地綻出沉穩的微笑︰「不過,我該娶她的,不為保命。」
小狽子簡直看呆了。以往少爺都挺輕浮的,怎知有朝——日競也有幾分穩重之氣,天,是不是他看花了眼?
「少爺……您改變好大呢!」他傻呆呆地說。
「有嗎?」楚天剛拍了拍他的肩,催促他盡快回府,便忙著上山采藥了。
那小狽子還直張著嘴,不敢相信。
在過去老覺得少爺風趣隨和,像個關在象牙塔卻自
得其樂的富家公子哥兒,同他相處也覺得像在跟自個兒
兄弟一塊,但如今變了,並不是少爺有意隔離他或是瞧
不起他,而是那若有似無的威嚴、半路冒出的沉穩,讓
他小狽子覺得……覺得他好卑微、好渺小,就算故意模
仿,一生一世也都無法有少爺這種天生的威勢。
「難道這就是當下人的悲哀?」他自言自語道,忽地
想起那老者說的話。「我這一生一世是注定了當奴才,
可下輩子呢?我還是要當人奴才嗎?倘若我真七世為奴
為婢,又是為什麼讓我做人奴才,難不成我上輩子造了
什麼孽?」他眼一紅,淬道︰「當人奴才有什麼不好?也
是混口飯吃嘛——」只是沒啥尊嚴罷了。
那萬丈懸崖上只見矮小的男子在那兒喃喃自語,好
半晌模不出頭緒來……
「如果有下輩子,我定不願再為人奴才……可我要
怎麼做,才能不淪為奴才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