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氏把話截走。「順王府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值得你費心對付?」
郁泱微微一哂,不回答這種意氣言語。
彼伯庭等不及,瞪妻子一眼,不許她插嘴。「你說!」
鄒氏滿肚子火氣卻不敢再插話,轉頭與佷女涴茹互視一眼,她們同時望向譽豐,卻沒想到他盯著郁泱,目不轉楮。
郁泱緩緩道來,「人人都說父王要反,可自皇伯伯登基以來已經十幾年過去,此話傳得沸沸揚揚,卻總是聞樓梯聲不見人下樓,父王始終沒有起兵叛亂是不?」
「只是‘尚未’,而非‘始終沒有’。朝廷派出的探子傳回消息,誠親王厲兵秣馬,戰事將起。」顧伯庭拉起嗓子,指正她的話。
雖然顧伯庭于朝政碌碌無為,但做人圓滑、交際甚廣,且有賢名在外,朋友傳訊與他,確定最遲三個月,誠親王必反。
「消息是真是假,總得等父王起事才能確定,對不?何況皇伯伯壓根兒不相信手足情誼如此薄弱,不信我父王會這樣對待兄長、對待天下百姓。只不過三人成虎、眾口爍金,皇伯伯為了大周不能不做足準備,于是招兵練兵、行軍布陣,該做的事一一進行。
「即便如此,皇伯伯依然記掛郁泱,倘若父王起事,皇伯伯絕對不會放過梅姨娘所出的弟弟妹妹,可即使父王做錯,他終究是皇女乃女乃的兒子,是皇伯伯的親兄弟,皇伯伯當然想為父親留下一條血脈,因此為郁泱賜婚,女兒出嫁與娘家再無關系,父王的所行所為與出嫁女兒便無牽連。
「皇伯伯的苦心,郁泱明白,于是作主選擇顧家,至于王妃不解郁泱的選擇……很簡單,或許世子爺不記得,但去年郁泱曾見過世子爺一面。少女芳心多少帶點沖動,倘若這個抉擇造成世子爺和順王府的困擾,郁泱在此致歉。」
這番話想傳達的重點是︰誠親王是否造反仍是未知數,順王別急著站隊,萬一站錯,難堪。而且不管誠親王是否造反,皇上和皇太後仍舊重視自己,自己背後的大柱子是不會倒台的。
話當然是假的,她不過想替自己造勢,讓顧家上下不敢動自己分毫,當然她有足夠自信,相信顧伯庭沒那個膽敢去向皇上確認自己所言是真是假。
彼伯庭反復琢磨郁泱的話,難道是自己想太多?皇上的目的很簡單,只是想為誠親王保下女兒一命?
有可能嗎?是有。皇帝純孝,對皇太後百依百順,而周郁泱不過是個女子,翻不出什麼浪花,留下佷女的性命以成全母子之情,何樂而不為?至于京城少年有幾個像兒子這樣相貌堂堂,豐神俊朗的,周郁泱會看上譽兒,半點都不離譜。
彼伯庭松口氣,既然上頭沒有別樣心思,他當然樂意替皇上好好照顧這個佷女。
同樣的結論,王妃鄒氏也想到了,可如果周郁泱殺不得,難不成要涴茹當一輩子妾室?不行,她同大哥拍胸脯保證過,無論如何都會讓涴茹當上世子妃的。
發現顧伯庭和鄒氏表情轉變,郁泱確定自己賭對了,笑眉微斂,她續道︰「郁泱感激皇伯伯的疼愛,卻也心知此番安排委屈了世子爺與鄒姨娘。」
「皇上旨意,為臣的哪有委屈之說。」
彼伯庭正眼看她,口氣愉快幾分,心里開始算計,如果周郁泱還能在皇帝跟前說上幾句話,是不是要叮囑兒子對她好些。
郁泱環顧周遭,眾人看待她的眼光已然不同,她猜想,在自己說出這番話之前,他們多少認定為保住順王府,父親起事日必是她魂斷時,而下手之人……她目光逐一掃過,最後定在鄒氏身上。
不管怎樣,如今目的達到,她鬧這一場,不是為著開誠布公,求的是自保。
「世子爺與鄒姨娘兩小無猜、情定一生,我本不該橫插進來,只不過事態緊急,考慮不了太多,昨夜世子爺與郁泱談過,令我明白自己差點兒毀去一門好親,這本非吾意。
「所以世子爺提到兩年之約,郁泱深感同意,只是口說無憑,我已經將口頭之約寫成和離書,日期押在兩年後的今日,白紙黑字日後必不反悔,這一趟過來只為求世子爺簽字。
「兩年後,郁泱離府、世子妃之位還予鄒姨娘,這當中郁泱不涉足前院一步,吃穿用度皆自理,不勞煩順王府,依王爺看這樣可好?」
這話竟是峰回路轉,鄒氏與鄒涴茹喜出望外,她們以為有皇帝罩著,不能輕易動她,沒想到郁泱自願離府,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鄒氏二話不說,吩咐下人,「備筆硯!」
譽豐聞言,卻覺得奇恥大辱,他向來說一是一,何曾當過毀約小人,一把搶過郁泱手中的和離書,咬破食指急急落款,像在證明什麼似的。
同一時間,顧伯庭回神,心想不妥,這周郁泱還有可用之處,本想出聲阻止妻兒,卻沒料到兩人動作飛快,開口時已然不及。
第二章籌備新生活(1)
拿到和離書,郁泱笑意不斷,她的笑容雖不張揚卻是舒心歡暢。
想起顧伯庭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想起王妃的自鳴得意,以及那顧譽豐維護自己「重承諾、英雄俠義」的迫不及待行徑,她更想笑了。
他以為自己的出現是為著爭寵?相信她一心一意讓鄒涴茹難堪?錯錯錯,她要的就只有這張紙。
成親之前她曾經心存僥幸,心想憑自己的容貌才情也許有機會擄獲君心,在顧家生根立足,但與顧譽豐的簡短交談之後她全盤否認這分僥幸,既然連兩年之期都能訂下,表示他于自己無情、無心,在感情上頭,她從來不喜歡勉強。
何況看過母親塞給自己的小冊子之後,她前思後想,怎麼都不認為顧家是個安全棲處。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他們都敢在顧家嫡長子顧檠豐身上做文章,他日樹倒猢猻散,她的下場只會有死路一條。
所以她出現、請安,並為自己求得一紙平安符。
從大廳回到自己院子里,郁泱走得不快,並不是因為累,她能下田種菜、種谷米,能行醫看病、炮制藥材,她不是嬌貴的大家閨秀,什麼苦頭都能吞下了,何況是這點小路。
她慢慢踱步、緩緩前行是為著多思多想,把所有的訊息匯整成有用的情報。
順王府分成前後兩個大院,前面是順王待客、議事之處,後頭才是家眷住處。
後面的院子又一分為四,除東院、中院、西院之外,後頭還有個佔地最廣的秋水閣。東院是二房的屋宅,西院住的是三房,各用一堵牆隔著,牆中間開一扇小門,平日三房往來皆自小門進出,不必繞到外頭。
中院是順王和王妃住的地方,也分成五個部分,最大的兩個院子分別是順王夫婦和顧譽豐的居處,另外兩個較小的院子住著順王和世子顧譽豐的姨娘小妾,最旁邊那排屋子配給府里下人。
郁泱不住在中院,她住的是王府最後方的秋水閣,佔地相當大,約莫有一個中院加上東院大小,院子的後方有扇可以進出王府的小門,如果不是讀過那本冊子、如果不是知悉順王府的秘密,她想破頭也想不出顧家為什麼對她這麼大方。
定住腳步,郁泱仰頭望向月形門前的牌匾,在腦海中想象著那個叫做霍秋水的女子。想她搬進這個「情夫」為自己蓋的院子時,是怎樣的心情?
她不由得憶起小冊子所寫的——
霍秋水,顧伯庭的元配妻子,清麗動人、性情高潔、脾氣溫柔、才智高超,家中行商,是父母親疼愛的掌上明珠。當年媒人幾乎踏破霍家門檻想求娶霍家姑娘,後來千挑萬選,父母作主將她許配給顧伯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