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譽豐到秋水閣見自己?沒道理啊,白天已經把話全挑明了,他還來做什麼?何況怎會好端端的一個人進來,卻失去蹤影?郁泱很是納悶。
阿松再也忍不住心中恐懼,他雙膝跪地,哭道︰「世子妃,您救救奴才吧!如果世子爺再不回去,王妃會活活把奴才給打死的啊!」
「你什麼意思,在說我們騙你嗎?告訴你,沒見到人就是沒見到人,世子爺根本沒過來,我們小姐不屑為這種事說謊。」連好脾氣的牡丹也被他的糾纏不清弄得生氣了。
「等等!」郁泱阻止兩人吵架,對阿松說道︰「方才我們听見池塘那里有東西落水的聲音,會不會是……」
「世子爺!」阿松尖叫一聲,想也不想地轉身往外跑。
郁泱見狀也跟著他往外跑去,一人串著一人,芍藥和牡丹也飛奔而去,女人的腳步沒有男人大,當她們氣喘吁吁跑到池塘前時,阿松已經跳下水,而池塘中間……
今晚月色正好,她們清晰地看見池塘里浮著一個人,面朝水塘,已經沒有掙扎跡象。
阿松撲通跳下水,一面哭一面大叫著世子爺。
郁泱心頭一驚,會是他嗎?沒事怎會跳進水塘,與剛才那個裝神弄鬼的人有沒有關系?
他會死嗎?如果他死掉,她還有機會離開顧家?顧伯庭和鄒氏會不會把這件事怪到自己頭上,讓她一輩子守寡贖罪?
不會吧,那個女鬼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女人,顧譽豐哪有那麼弱,三兩下就給收拾了,冊子上說顧譽豐武功高強,面對強盜面不改色,還曾經與遼國勇士切磋武藝,一出手就把人家第一勇士給撂倒。
所以絕對不可能……對,也許不是他,是那個裝神弄鬼的女人夜路走多,遇上強手。
在郁泱不斷寬慰自己之後,阿松終于把人給拖抱回來,她們趕緊上前幫忙,七手八腳將人拉上岸後,郁泱二話不說將那人的身子翻轉過來。
她看清楚了,他是……是見過兩面的顧譽豐,是她名義上的丈夫……怎麼會?他無緣無故到秋水閣做什麼?不說顧家全府都知道秋水閣鬧鬼,這里不是生人勿近的禁區嗎?他不好好待在涴茹表妹身邊,夜探秋水閣做什麼?
空無一人的池塘能帶給他什麼驚喜?就算看上池里肥魚,好歹找個風和日麗的大白天再吆喝一堆下人來撈啊,怎會選擇這個時辰?
郁泱又氣又怨,想不透他的異常舉動是為哪樁,怔怔地看著他緊閉的雙眼,她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第四章重生換舊人(1)
芍藥不斷搖晃著郁泱,她終于回神,看一眼濕濕的泥地,所有的僥幸全被晃掉,剛才發生的事一點一滴慢慢回到腦海里。
阿松在哭,他哭得聲嘶力竭,好像躺在地上的人是自己的爹娘,還是牡丹提醒他。「你在這里哭能頂什麼事?快去找人過來,把世子爺抬回去看大夫啊!」
阿松失了神,卻依著牡丹的話,飛快往前頭院子跑去。
牡丹的話不僅提醒了阿松,也提醒郁泱,芍藥不曉得什麼時候跑回去拿了一盞燈,就著微弱的燈光,她抓起譽豐的手為他號脈。
他的手是冰的,他的胸口早已不見起伏,而他的臉是一片慘白的死灰。
郁泱不死心,俯,耳朵貼住他的胸腔,她期待能听見一點點的動靜,即使只有一點點都好,可惜,她的臉被他身上的衣服濡染,涼涼的濕意滲入心,連同她的心也一寸寸冷下。
他死了……顧譽豐死了,他的身子逐漸僵硬,再過不久身體將會出現斑塊,而她則在成親的第二天變成寡婦,哈!她的運氣怎麼會好到這麼令人發指?該死!真該死!
接下來事情會怎麼發展?心胸狹窄的鄒氏會將兒子的死亡遷怒于自己,從此她得開始當起可憐、可悲的籠中鳥?顧伯庭認定她是顧家的煞氣,決定將她關在秋水閣、建個家廟,讓她花一輩子來念經,為顧家祈福?還是過繼一個孩子,逼她當未亡人,用未來的幾十年為顧譽豐守節?
她的計劃頓時灰飛煙滅,她的人生走入痛苦輪回,隨著他的死翻轉了一切,她處心積慮弄來的和離書成為一張廢紙。
郁泱苦笑,忍不住咬牙切齒,她這是攤上什麼楣運,好好的事也能一個轉折,變得無法收拾!
這個晚上,郁泱沒睡,牡丹、芍藥也閉不了眼,亂七八糟的念頭不斷在腦袋里翻攪,因為她們都不知道明天會變成什麼樣兒。
很冷、非常冷,他知道自己快死了,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就是一場風寒,不是嗎?從小到大,誰不受幾場風寒、不病蚌幾場,何況是他?
自從鄒氏進門,他踫上的意外還少了?他曾經從樹上摔下,曾經掉進園中池塘,曾經自疾奔的馬背上跌落,他是個多災多難的孩子,但多少次危險他都挺過來了,沒道理一場風寒就要奪走自己的命啊!
可是他就要死了,死于一場風寒。
御醫搖頭、順王皺眉,他們的表情都在告訴他,他馬上要死了。只是,怎麼會?難道真是自己陽壽將盡,小小風寒也會藥石罔效?
越來越冷,冰寒從骨頭里透出來,他的五髒六腑像是結了霜似的,凍得他吸不到氣,妻子靠在自己身邊嚶嚶啜泣,然她溫熱的淚水也暖不了自己。
他其實並不喜歡韋芸香,但她是順王替自己挑選的媳婦,因此再不喜,他還是與她結成夫妻。
是,他對順王有深厚的歉意,因為父皇自私的情愛,奪走他深愛的結發妻子,因為父皇至高無上的權勢,他不得不吞下這分恥辱,還得悉心替父皇多方遮掩,這對一個男人而言,多麼痛心而困難。
所以他對顧伯庭深感歉意。
但父皇說︰「顧伯庭已經得到他要的回饋。」
他不認為,再大的權勢利益也無法交換愛情。順王曾經告訴他,「這輩子,我只喜歡過一個女人,就是你的母親,我疼愛你、照顧你,並不是因為你的父親是皇上,而是因為你的母親,是我深愛的女子。」
順王還說,若不是為了告慰祖上在天之靈,這輩子他不會續弦,他曾經打算用自己的一生,來為他建築一個安穩的家。
那是愛屋及烏,他理解,若不是因為深愛母親、不願意教她為難,哪個男人能夠吞下這奪妻之恨?
順王也許不夠聰明,也許懦弱,但就算他有一百個缺點,也無法阻止自己對他的歉意。
他無法像父皇一樣,把一切視為理所當然。
「夫君,你再堅持一下好嗎?為我,為咱們的孩子,堅持下去好嗎?」韋芸香淚流滿面,握住他冰涼的手,貼在自己微溫的臉龐。
她也是個不聰明的女人,總是被人拿捏,半點脾氣都沒有,像個泥人兒似的,但她真心敬他、愛他,從嫁給他的第一天就將自己視為天。
面對她的淚水,檠豐發出一聲長嘆,他何嘗不願意堅持下去?
他才二十三歲,有著大好的前程,他十六歲就考上狀元,他在朝堂上表現亮眼,父皇經常讓他出京辦皇差,沒有人知道他的身分,暗地里給他下過不少絆子,但他從來沒有一次將差事給搞砸,相反地,他總是辦得令父皇龍心大悅,讓百官群臣無法忽視他的實力。
他相信自己能夠光耀門楣,能讓龍椅上的父皇知道自己不比他的皇子們遜色,所以他勤奮、他傾全力表現,只是……沒有機會了,他就快要死去。
噗地,他噴出一口鮮血,血腥氣充塞在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