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住定 第9頁

「堯哥哥!堯哥哥——」

祝則堯蹲下頤長身子,讓這幾個孩子在他身上又抱又爬的,也不在乎干淨的白衫轉眼間髒污不堪。

「小梅、狗子、大福、阿黑,怎麼這麼早出門呢?」

「大哥說『大安寺』今天一早要放善齋,說是建寺三十年,要連放三天齋飯哦!我們要早點去排隊,吃完後一齊去打掃恬靜居。」十二歲的阿黑搶著說話。

「對、對,要去吃飯!吃飽飽!」四歲的小梅口齒不清地嚷著。

祝則堯抬頭看向慢吞吞走過來的阿丁,看那小子一副不太好意思的表情,大抵也猜得出他心中在想些什麼。

阿丁確實很不好意思,他覺得堯少不需要知道這種事的……

「哎!既然遇到了堯哥哥我,今天就別去『大安寺』吃早齋了,明天再去吧。走!堯哥哥請你們吃『長香老鋪』的石髓羹。」說完,他一把抱起年紀最幼小的女娃兒,在其它小孩子的歡呼聲中,往長香老鋪大步走去。

「堯少!堯少!不必這樣啦!我們不必吃那麼好啦!那很貴耶,堯少——」阿丁急叫道。他是最明白堯少的,堯少存錢存得非常辛苦,工資又少……

祝則堯實在被他一路吵煩了,在跨進長香老鋪前,他轉身斜睨阿丁,道︰

「你可以選擇跟著進去,也可以坐在外面等我們吃飽。你想怎樣都成,我只有一個非常微小的要求,就是——請閉嘴。」

「怎麼這樣啦!我這也是替你著想耶。」阿丁本咕噥噥,不敢再大聲呼喊了。既然堯少堅持要破費,那多他一個人來吃,想來也是吃不垮他的……蘇!口水擦一擦,閉嘴,吃好料去!

這遠近馳名的石髓羹,雖不是很貴,但對一般下階層的人來說,這種奢侈的享受,只有大過年才被允許的呢!

「伙計,來六碗石髓羹!」祝則堯叫著。在擠滿人的鋪子里覷著了一處空,便往那不顯眼的角落擠了過去。

他一進店里來,寶心就注意到了,對著背向門口的小姐報告道︰

「小姐,是那位祝公子呢。」

「是嗎?」婁恬抬頭看了下,沒見到人。

她們主僕倆坐的是二樓的獨立單廂,所以縱使店里人山人海、雍塞不堪的,她們還是能享有舒適的用餐環境。

「在下頭呢!他帶了幾個小孩兒進來用餐,只找到角落一張小桌子,兩人坐了都嫌太擠,他們竟一口氣給擠六個,真是了得。」

順著寶心指的方向看下去,果然一眼就看到他。

「那個十七、八歲的男孩不就是負責打掃恬靜居的僮僕嗎?從衣著上來看,這幾個娃兒像是男孩的弟妹,與祝公子沒什麼相關的。」寶心又道。

婁恬心里同意寶心的觀察所得。

休說衣著上的不同,神態上的呈現也是截然兩樣。祝則堯自在從容,而其它孩子則局促不安,手足都沒個放處似的。

這時伙計正好上來添茶,手里還有兩包捆得扎實的油紙包,正是她們吩咐要外帶回去給麗人吃的熱食。寶心掏出幾個散錢打賞。

「這是客倌點的甜粥與石髓羹。若還有什麼其它需要,隨時往外頭叫一聲就成了。」伙計眉開眼笑地收下打賞的錢,更加殷勤地說著。

「嗯,你下去吧。」寶心打發他。

不過伙計顯然還舍不得走,多嘴地說著︰

「听說兩位姑娘昨兒個到恬靜居去看宅子是吧?」

婁恬與寶心同時看向伙計。這事……有這麼受矚目嗎?竟然已經傳開了!

「是你的消息特別靈通呢,還是你們永昌城對所有外來的人都這麼注目?」寶心問著。

伙計得意地挺起胸膛,很權威地道︰

「當然是小的消息特靈通了。這永昌城里發生的大事,沒有人比我趙牛還清楚的了。特別是那恬靜居,我知道的可比別人多呢!」

寶心見小姐沒有阻止之意,于是抬頭看著伙計,故意露出一臉的輕視——

「呔!你這個『知道』,八成就跟外頭那些個說書的一般樣,加油添醋是有,卻是沒一條可信的。」

「什麼不可信!我句句實言,才不會胡亂杜撰。」伙計大受冒犯地低叫。「我所知道的事,都是有根據的!才不像外頭那些人,除了只會瞎說更多的鬼故事,什麼也不知道。」

「那是說,你對恬靜居的了解是關于鬼屋之說以外的了?」

「這這這……」伙計結舌了下,這恬靜居,除了鬧鬼事件,哪還有別的稀奇事可說?

「去去,不知道就別逞能了——」

「這位姑女乃女乃,你別急!必于恬靜居,那鬧鬼是真,可我是真知道二十幾年前那位死去的小姐是怎麼成為厲鬼的!」

寶心聳聳肩。

「我們落腳的那個客棧,里頭的掌櫃也說了一個版本,並指天咒地發誓他說的那個才是真的。」

伙計大受侮辱,猛拍胸脯道︰

「他們知道個屁!當年所有在田家當差的人全跟著一道搬走了,誰也打听不到真正的內幕消息。而我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我家表姨母曾經被偷偷帶進里頭,當過半個月的女乃娘。這還是她老人家有天不小心喝醉了說溜嘴的,往後再問,她是死也不肯說了,還反過來罵我胡謅呢!我那表姨母,一生安分少言,不生是非,她說溜嘴的事兒,肯定是真的。」怕被反駁,店伙計立刻說著他知道的種種︰「那位小姐生了一個孩子呢!真是駭人听聞不是?也不知道是誰造的孽。總之,听說那小姐生下孩子之後就半瘋掉了,最後在某個風雨交加的黑夜,跑到恬靜居中庭那棵相思樹上吊自縊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以加強氣氛。「後來恬靜居換過五任屋主,都不太平安呢!田家那些事才一一被挖出來,當然杜撰的也少不了,愈傳愈可怕,以致于這五年來,恬靜居再也沒人敢說要買了。」

生了個孩子?

婁恬有些訝異,這一點倒是未曾听聞過。

「那麼,那孩子呢?」寶心問道。

「當然是一同搬走了呀!」伙計理所當然地說著。

「那他這些年都沒回來看看嗎?畢竟那位小姐……呃,據說葬在恬靜居里頭不是?當人子女的,總該回來祭拜一番不是?」

「是那樣沒錯,但也得有人跟那孩子說,他才會知道呀!我猜這樣悲慘的往事,田家人是不會再提起的,何況又父不詳的。對了,別人傳說那小姐被草葬在恬靜居里頭是錯的。田家人將她火化後,骨灰送到『靜修庵』安葬,想說成日有尼師念經超渡,可以化去她的怨氣。但卻一點用也沒有,才會演變成如今這般。我是勸你們啦,要買之前哦,三思一下比較好。」

「知道了,多謝你。你下去吧。」寶心見小姐不再進食,知道該走了。又給了幾文錢打賞,讓伙計退下了。

「小姐……」

「別說了。」婁恬搖搖頭。她曉得寶心的憂慮,其實自己心里也不無壓力的,幾乎要興起放棄恬靜居的念頭了。隨著這些過往事件逐一呈現,已然不再是無聊的傳言而已,是真正發生過一些悲傷的往事。

不是怕鬼,而是,感覺上若真買下來居住,屬于恬靜居的故事,將會就這麼湮滅掉了。這樣,好嗎?

低頭垂眸看向下方偏僻一角的那個正與小朋友們玩得很開心的人,不知怎地,就是不肯輕易對恬靜居放手。

為什麼呢?她很喜歡恬靜居,可有喜歡到非買不可嗎?

她問自己,答案卻是不甚肯定的。

必于那位自殺的田家小姐、真正的故事,究竟是怎樣呢?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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