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縣城里唯一的大夫,長年免費替困苦人家看病。家徒四壁,在屋後犁了塊田地種菜與栽藥草,勉強維持著日常生活。人人皆尊他為晉菩薩。
梅分析著好人應俱備的特色,如︰
溫和、親切、施恩不望報,認為每一條性命都是珍貴的、該被尊重的,而沒有高貴低賤之分。
所以嘍!常孤雪全不俱備以上條件,自然叫做壞人。
可是……
「那是不是表示說我必須把那人改造成‘好人’的標準才算完成工作呀?」梅開始覺得事情有點棘手。
怎麼可能嘛!常孤雪那種長相當土匪剛剛好,要是當善人不就太詭異了嗎?「姑娘?」
「呃……啊?!」糟!忘了先隱身,就杵在晉東城面前發呆,梅差點被嚇了一跳。
「請問你哪兒不舒服?」晉東城溫柔地問著,每個月他都會撥四天來焚天峰底下替窮人看病,這位姑娘倒是面生得緊。
梅很快的站起身,笑道︰
「我沒生病,只是在發呆而已,打擾了。」周遭排了一長串病人,並且似乎瞪著她很久了,抗議她耽誤大夫時間的惡劣行為。
移身走出這個臨時搭蓋的棚子,她又陷入思索中,恍恍惚惚的隨著逛市集的人群挪動步伐──
梅花香味!
正坐在茶肆一角的常孤雪驀地停住喝茶的動作。不會錯!消失了七日後,那個女人又出現了。
在哪里呢?是隱形抑或現出原形?人潮這般洶涌,她應該是……現形的。將茶杯丟下,不理會下屬的錯愕,他飛身出去,追隨那幽緲的香味而去。他要看她!非要看到她不可!
人多氣雜,獨特的幽香變得難以辨認,他轉了幾個方向,跨出又蜇回,最後終于確認,直往東邊疾走;經過了大夫看診的棚子後,味道更加真切了起來。兩方的距離正在拉近中,但,是哪一個呢?
常孤雪放眼望去,在每一張女性面孔上梭巡……不會是中年婦女,依稀記得是個年輕的姑娘,身上的梅香清新自然,仿佛身上無時不別著梅花逸放清香似的,並非來自香料花粉的妝點……
是她!目光倏地鎖住一抹雪白的背影。
梅小心跨過一處小水窪,不知不覺已走出人群站在一排乏人問津的字畫浦子前。
「姑娘,你真是好眼光,這可是當代名家的畫作,瞧瞧這樹紅梅,開得多貴氣呀。年節快到了,掛在家中可以招財進寶,銀兩天上掉下來哪!」
「既然是此等寶物,你何不用來幫幫自己?」不是存心鬧場,而是真正的疑惑。瞧瞧這賣畫的一身落魄,怎麼也沒說服力。
「呃……呃……我這條賤命哪沾得上富貴氣?就算聚寶盆在手也只變得出米糠而已。我瞧姑娘你氣色紅潤,渾身貴氣,寶物乃有緣者得之,我看這畫跟你挺有緣的,是你才能享用的富貴呀!」
「是嗎,可是我……啊!」突然一個強勁的力道自身後竄來,鉗住她右臂,並將她半轉過身,驚得她瞠大眼。
「是你!」常孤雪非常肯定。
「啊?你下山做什麼?」她以為山大王沒殺人越貨時都會窩在寨子里生氣呢。原來他有逛街的嗜好呢,不過話說回來,山賊也是人,喜歡逛大街也不可恥啦。果然是她。聲音相同,口氣里那種氣死人不償命的特質更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走!」他扯著她就要走人。
「你要走便走,拖著我做啥?」沒看到她正在跟畫浦主人聊天嘛?
常孤雪丟下一枚銀子對畫販道︰
「那幅畫拿過來。」
「啊!是是!」小販欣喜若狂,幾乎沒為今天(其實是十來天)做成的第一筆生意流下感動的淚水。快速的卷好畫軸雙手奉上,並嘮叨的說著吉祥話︰「祝大爺財源廣進通四海,生意興隆威八方,年年如意……」
「你干嘛祝福一個土匪生意興隆啊?是不是你家還沒被搶過,所以很感到遺憾?」梅再度感到人類的難以理解。
「呃……什麼──」小販根本反應不過來。
「你夠了。」
「不然你把地址念給他听好了,等日後你有錢了,他一定會去搶。」基于廣結善緣的原則,悔樂意當個中間人;難得有人想被搶,把他介紹給土匪也不錯。小販呵呵干笑。
「姑娘你真是愛說笑,哈哈,哈哈,哈……」可憐哦,好好一個姑娘家,竟是個疑呆。
「你為何學小狽哈哈叫?」好奇怪哦。
小販當下笑成一枚苦瓜,覺得現下的客人真難侍候。
常孤雪拒絕再被忽視,伸手將她臉孔扳過來正對他。
「跟我走。」同時將畫塞入她手中。
「嘿!我可不是你的小斯,做哈塞畫給我?」
「這是買給你的畫!」他粗魯地低吼,不明白自己干嘛替她買下這幅畫,只因為她似乎很中意的樣子。
「可是我又不喜歡!」更奇怪了,買一幅她不中意的畫給她,做什麼呀?「那你干嘛看那麼久?!」怒火再度嗶嗶剝剝的往上冒。
「看別人怎麼把梅花畫得那麼丑也不行呀?」怪了。
「不行!」他失去理智的大吼。
吼聲如雷,驚得行人四處走避,原本還算喧鬧的一角霎時溜得沒其他人煙,連賣畫的小販都死命拖著他那一排掛軸與桌子逃命去也。
「你很崇拜雷公嗎?」梅抬起沒被抓住的左手拉了拉耳朵。
「什麼雷公不雷公的?!」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他正在生氣?氣得足以將她碎尸萬段刀「因為你的叫聲像打雷一樣響呀,不會是死後想當雷公吧?不過你恐怕要失望了,因為阿鼻地獄已為你留了個名額,想當雷公的指望,就留待下輩子吧……哎哎!別拉著我跑,我現在使用的可是兩條沒啥作用的腿哪!」
這男人不只跑,還飛縱呢,顛得她都要暈了,一時沒法集中心神施法術,也只好由著他拉拽了。
不一會,他們來到縣城外;天空不知何時飄落雪花與細雨,常孤雪看到不遠處有一間用茅草與黃泥磚砌成的小屋,立即往那邊走過去,不由分說大腳便踹開那片木板門!
「你沒敲門。」梅提醒他的失禮。
「滾出去!」常孤雪充耳不聞,對屋內那三個抱在一起發抖的人喝道。
「你……你們……我們只是窮人……」男主人發抖的開口。
「還不滾!」一把匕首狠狠插在桌面上。「別讓我說第三次!」
「哇……」三個可憐人嚇得連忙爬出去,小命要緊,挨凍也沒關系。
梅撇了撇唇角,瞄著他。
「你想說教嗎?」他獰笑,企圖在她眼中找尋恐懼與畏怯。
「不,我想對外頭那三個人說教。」即想即行,她一掌拍開他的鉗制,不理會他震驚的呆樣,逕自走到門口,對蹲在牆邊取暖的三人道︰
「喂!我說你們,干嘛怕他講第三次呀?反正講幾次還不都一樣,他都是要趕你們出去。你們就讓他多講幾次,不要理他就好了,跑那麼快做什麼?就是你們這些人太懦弱,才會縱容土匪橫行。別給我找麻煩好不好?你們怕其他壞人沒關系,就是別怕這一個,不然他壞人當上癮之後,我怎麼叫他戒啊,真是的!」
「你在胡說些什麼?」雖不明白瘦弱的她是如何輕易拍開他掌握的,但此刻最重要的是再抓住她。他痛恨極了那種無助的感覺。
「什麼胡說!我是在奉勸他們最好別讓我的工作更難推展。要知道,我雖然秉性溫和,但也是有脾氣的。」她伸手一模,便從他襟口掏出幾兩碎銀,塞到那些抖瑟可憐人的手中。
「你在做什麼?!」他咬牙,幾乎咬碎一口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