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亮電燈,正要進房收拾東西。卻見母親就斜歪在舊沙發上,此時睜開惺忪的眼楮,抬起頭喃喃問︰「回來啦……今天加班嗎?這麼夜?」
「睡在這里小心著涼。」方姒上前拿過旁邊的薄被披在母親身上,「今晚不用替那伙蛀米大蟲煮宵夜?」
「他們一家到歐洲旅游了——哎,我留了蕪荽魚湯,你等會。」方母撐起身子。
方姒拉住母親的手,「我一會自己勺去,媽你坐下,有事和你說。」
方母連忙坐下來,黃濁的眼楮眨也不眨盯著女兒。
「公司安排了宿舍……免費的,為免早晚浪費車錢,我決定搬到那兒住去。」
「我知道,你下午說過了。」方母喃喃應道。
「怎麼了?」
「沒事。覺得安全可靠就去吧。」
「你臉色好像有點泛青。」方姒湊前去觀察她,「別又是風濕痛了吧?我上回買回來的貼膏呢?有沒有用?」
「有用。」方母淡笑著抬手扯下女兒坐在身邊,「快坐著,我勺湯給你喝。」
「不了,有同事在外頭等著,我收拾點東西就搬過那邊了。」
「這麼急?」方母一愣,然後急急走至窗邊撩起簾子張望,「是男同事吧?是不是?快指給我看!」
「你想什麼了!」方姒起身朝房里走去。
「我是提醒你,這年頭沒有男人肯隨便幫助女孩兒的,除非是他對你有意思。」
方姒把房門全打開,一邊拉開衣櫃子收拾一邊高聲答︰「別亂猜了,對我來說錢比男人重要一萬倍。」
「錢永遠掙不完,但女人的青春就那十年!」方母瞄不到目標物,放下窗簾到廚房勺魚湯去。
「女人嫁人就一定會有好結果了嗎——你看你,老頭子撒手去了,留下你一輩子辛苦勞碌,若要我這樣,寧可不嫁。」
「閉嘴閉嘴!」方母火速自廚房奔出來叫,「給我吐口水再講一次!說你會過得比我好!好很多很多!」
方姒不出聲。
「什麼不好說要這樣說話,你是存心氣我嗎?」方母倚在牆邊拍著胸口喘氣,語氣激動而哽咽,「我不好是我的事,你和弟弟一定要好!當年你中學畢業說要出來當文員,我拼死命也供你讀大學圖的是什麼?不就是希望把你捧高級一些,等你將來過得順心順意麼!」
方姒心頭一熱,連忙走出房門上前摟住母親,「放心,我和弟弟一定會好,一定會。」
方母越發哽咽,更是絮絮不休︰「你自小就懂事節儉,所以我從不干涉你的自由,無論你說明天轉職也好搬家也好我都支持你。但有一點你一定要記著,無論什麼情況都要自尊自重,這樣人家才會重視你,你才能抬起頭做人。」
「知道。但有一件事你也要答應我。」方姒推開母親,定楮望著她。
「什麼?」
「三年後弟弟畢業,你就要離開林家。」
「嗯。」
「絕不準反悔!」
「看你,比我還嘮叨。」方母擦了擦眼楮,「好啦,快收拾東西再喝湯去……」
☆☆☆
挽著行李袋步出家門,方姒回頭,媽還在窗邊張望,只得直著脖子越過徐傲的車繼續朝前面走。惹得他在後面「喂喂」叫了幾聲。她也不回頭,直至看不見家的窗戶,才停下腳步等徐傲把車開前來。
「怕家人誤會就該自己坐車回來。」等她坐上車子徐傲才說。
「我是不想媽擔心。」方姒垂下臉,頓了一頓,囁嚅問,「剛才的硬幣全撿回來了?」
徐傲一翻白眼,懶得應她。
「我知道你不高興,但那兒才幾百元,足夠我大半個月伙食費。」她心情也不好。
「放心,以後有我包吃包住!」
「女佣而已。」
「不然你想怎麼樣?」徐傲怪怪睨她一眼,一扭方向盤,朝地下隧道駛去。
「才沒想怎麼樣。」她隨便答著。安靜下來後卻不自覺地重溫他的話,越想越覺得他的眼神有問題,又不好發作,只得暗生悶氣。
「別老是苦瓜瓢子般嘴臉,被人見著以為我騙了你什麼。」徐傲閑閑說著,也不看她。
方姒淒然一笑,「我還有什麼能被人騙的。就連外形也平凡至極,如你所說沒鏡子在手就該倒盆水照照自己,說你騙我未免辱沒了你。」
「不是這樣說啦,其實你有你的優點啦!」他淡聲說,「比如……比如很努力地帶大弟弟,疼愛母親,成績優異,會煮飯做家務,肯承擔責任之類……總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價值,好死不如賴活,與其怨恨,不如接受。」
一絲奇特的溫暖在心頭悠然掠過,她輕聲說︰「謝謝。」
他沒看她,「事實如此。」
方姒「嗯」了一聲,垂臉不出聲。
氣氛突然變得有點怪異。
她訕訕的,不想看他,也不知要說些什麼。
徐傲似乎很專心地駕駛。
坐著坐著,她的臉突然微微發熱,只得把視線投向窗外——咦,和他坐在一起,卻不說話的時候,感覺有點怪呢。
半晌,她悄悄偷望他一眼,仍然很專心的樣子。心中不由嘆息——她知道他不是壞人,也不難相處,因為他們認識在對方最倒霉的時刻。他們之間沒有面具。
惟一的不足,是為了生計,她不得不低人一等,成為母親和自己深惡痛絕的佣人。
日子,在方姒必然的精打細算,徐傲覺得這個佣人物超所值之間悄悄溜走。
方姒習慣把一個錢努力掰成兩個用,卻並非事事精明。是那種用久了一只杯子,就算杯邊破了口,杯身掉了漆,踫巧有人送上一個精致百倍千倍的水杯,卻把它小心藏好,仍然心安理得地用著舊貨的呆怔性子。所以踫著欠債不追款,還包她吃包她住的徐傲便覺很感激,自當費盡心神打理家常,盡可能讓他過得舒服自在,並以此作惟一目的。
因為徐傲要看股盤的關系,白天通常窩在書房不出來。股市收市後,方姒也下班回來,兩人吃過晚飯,徐傲多會約些她不認識的狐群狗黨到外頭喝酒泡妞或吃宵夜,有時整夜不歸,然後在第二天股市開盤前滿臉胡碴地回到家中。
方姒從來不過問他的私事。她是個實在的人,認為大部分平凡人的一生都必須朝九晚五上班下班才夠腳踏實地。像徐傲這種自由職業者,總給她朝不保夕的感覺。
如果徐傲在家里留宿,會在她上班後起床,捧著她熱在鍋里的早餐在書房邊吃邊看股盤。中午時間一到,他也無須擔心,只需要從雪櫃拿出她預先準備的飯菜放至微波爐加熱三分鐘就能滿口余甘。
方姒晚上極少外出,洗澡後通常拿著一支筆,一個小本和一台巴掌大的計算機窩在地毯一角計算日常支出。當時鐘指向九點正,會跳起來急急把東西藏回房間,再趕出來抱著抱枕追看電視劇。
劇間廣告時段,她會放軟身子倒在地毯滾動幾下,眼楮隨意溜動間,心底處會有一種融洽和諧的感覺。
不過,總在如此美妙感覺滋生沒多久,她會立即醒覺自己只是佣人,身子于是不太自然地縮起呆坐。半晌,廣告播完,發現自己仍然坐在這兒,周圍溫暖如常,復又覺得喜悅。視線卻變得不再專注,左瞅右瞧間,覺得掛在窗上的簾子色太淡,組合櫃的架子空蕩蕩的,牆角底有一塊白灰掉了下來,外面的陽台總有種空白感覺……
第三章
這天晚上,徐傲自書房步出吃晚飯,一抬頭,便覺家里有點不同。
「咦,搞什麼,我像進錯了屋子!」
方姒連忙從廚房奔出來,一只手在圍裙上擦著,一只手不知指著那個方向,「是啊,今天經過商場覺得這窗簾不錯……我就自作主張買回來……餐桌的台布也換了,那個花瓶也是新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