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眯的眼楮,看到的全是被倒置了的家具。落地窗的簾子好像吊歪了;沙發的形狀像一塊隔夜的發糊米糕;餐桌上的花居然掉不下去;茶幾底部原來藏著一只杯墊子和不少塵埃……她想,她的家原來好髒,好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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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我賤,其實你比我更賤!」曉楠噘起一邊嘴角,滿眼嘲弄地看著她。
「他是我老公,你不是!」她在叫。
「你這是生人佔死地罷了。」曉楠哼道,「他不會愛上你的。」
「只要你不瞎攪和,他就會對我好!」
「我就是要瞎攪和,我就是喜歡感受皓哥哥迷戀我的樣子!」曉楠哈哈大笑,「你們會離婚的。你會變得很慘,像一只狗一樣活著。」
曉楠盯著她得意低笑,繼而瘋笑,甚至狂笑。那一聳一聳的肩似乎預告了她就是贏家,就是可以令燕子應驗了她那句「你會像狗一樣活著」的話。
燕子猛地打了一個寒顫,眼楮倏地睜大,卻看見吊掛在自己頭頂的前廊吊燈。
原來曉楠勝利的笑,只是來自一場夢而已。但夢中為何會沒有了李皓?他究竟在哪里?
燕子甩了甩頭撐起身子,下半身卻因為睡姿不良傳來椎心似的痛!眼淚霎時滑落,也不遞手去抹,一味咬著牙攀起身子朝房間走去。
臨近臥室時,胸口涌起一股酸水,「嘔—嘩啦—」她一彎身,捂著月復部劇烈嘔吐。
她知道,今晚就算她嘔死在家里也不會有人知道。她不像曉楠,因為心情不好,就有人徹夜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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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父無母,只是個孤兒罷了。
第二天一大早,燕子倏忽驚醒,窗外已經大亮。
她連忙跳下床,抱著兩分希望匆匆奔到書房,仍是一室清虛,立即掏出手機打給李皓,卻听到一串關機提刁屯。一眼淚再度洶涌而下。李皓居然陪了曉楠一整夜。
雪櫃里有麥片,燕子不想吃,一把挽起手袋病懨懨地走出家門,緩步朝不遠處的醫院走去。母親因為胃癌離世。她這陣頻頻作嘔,對于胃部有可能病變的恐懼不時盈溢心頭。人心劣性,有人對自己好,便習慣性地依賴,只有什麼都要靠自己的人才會明白健康的重要。
步人醫院,很听話地照醫生和護士們的吩咐去做,然後坐在檢驗室門前的凳子。
五分鐘後,報告出來—她懷孕了。
燕子張大嘴巴,只覺心髒「怦怦」亂跳,血液像波濤般一下一下在胸膛翻涌!盼了半年了,終于懷上孩子了。並且是已婚懷孕!他(她)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爸爸!對于文家女人,實在是個一雪前恥的重要環節!
她越想越激動,立即掏出手機打給李皓,仍然提示關機。她眨了眨眼楮,決定先打電話告訴婆婆!才剛按了兩個號碼,又覺不對—這麼大的喜事應當先告訴丈夫吧!再來才是婆婆和大姑女乃,屆時自有她們噘起大嘴巴幫忙四處吹噓。
喜不自禁地走出婦科門診,腳步有點不協調,但不至太過突兀。走至梯間平台,猛覺得懷孕的女人應該走得穩當一些才對,便小心步下樓梯。不過心情仍然難以抑止地激動,便拼命地在心里警告自己要平靜一點,听說人一激動,’腎上腺素分泌增加,對身體很不好呢!
走至醫院大門,心里仍然不停想象李皓知道她懷孕後的表情,想了很多很多種,想得差不多「撲哧」
笑了出來。笑著笑著,她偷眼望了望站在門衛室前的兩個警衛—他們在抽煙呢!燕子立即輕捂嘴巴,用手袋輕護在肚子前方,側著身子朝另一邊大門走去。
既然自己一人兩命,現下又正值中午下班時候,當然不能坐公車了,于是叫了一輛的士,直往位于元朗工業區的「永盛服裝公司」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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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永盛服裝公司,燕子下了的士,看見公司門下著不銹鋼電動欄,旁邊的小門也關閉著。幾個搬運工正在里面的空地上把布匹搬上叉車。
上前瞄了瞄門衛室,果真沒有人,燕子又掏出手機打給李皓,仍然沒有人听。再按他辦公室里的電話,結果一樣。想直接打給原非再找他,又怕那伙早已不看好她這段婚姻的舊同事私下議論她連老公的行蹤也掌握不了,再說上幾說更加不好听的話,到時可會影響了李皓的形象。
一個搬運工回頭睨見電動欄外的她,略顯謙卑地笑了笑,扭頭繼續工作。燕子記得同事都稱呼他為彬哥。旁邊幾個搬運工作都朝她略點一點頭,便繼續千活去。
燕子正想叫住彬哥,眼尾卻看見原非和林真一邊議論著什麼一邊從側邊的走廊繞向主樓,便用手袋護著肚子頗大步地朝欄邊走去。
「原非。」燕子叫。原非性子直白,就是稍胖些。據小麥說她剛進「永盛」工作時原非頗為留意她,不知李皓知道不。
「是燕子?」原非略驚訝地叫。
林真則走前兩步很客套式朝燕子笑問︰「今天什麼風啊,把你吹到這里來了。」
她笑了笑,「剛巧路過,突然想起要找李皓拿點東西。」
林真眼神一閃,「原來這樣。對了,我得趕著接個電話,有空一起喝茶去。」然後朝原非打了個眼色,大步朝公司區去了。
‘好好久沒見你了。」原非說。
「家庭主婦嘛。」燕子自嘲一笑,「去得最多的是菜市場。」
原非「哦」了一聲後便沒說話,卻干站著沒走開。
「李皓呢,在不在六樓?」
「不在……」
「出短差了?」
「他今天沒來公司……」
燕子愣住,又不好太過急切,只得以詢問眼神望著原非,希望他自覺說出來原因。
「昨天他打電話來說請假半個月……公司里有些人不知從哪里知道消息,說……」他望著燕子,眼內閃過一絲不忍。
「說什麼?呃,這兩天我出外旅游,手機剛巧沒電,又沒帶充電器,所以……」
「前總經理劉然的女兒,也就是任你以前那職位的劉曉楠出車禍了……」原非低聲說,「听說被一台超速的小貨車撞的,現下在‘仁德’醫院的深切醫療部,醒不醒得過來還是未知之數,李皓和劉家交情甚深,現下正在醫院守著她……」-燕子嚇了一大跳,「什麼時候……的事?」
「听說是昨天晚上吧……李皓來電時說了兩句就,收線了……是小麥接的電話。」
昨天晚上?不就是他們三人吵架的晚上?
那時她步出茶館.听至「嗚嗚」哭泣的救護車……老天,會不會是曉楠哭著沖出店門橫切馬路之時被撞翻在地?
恐怖的聯想令燕子幾乎站不住腳!那一刻,追隨在後李皓親眼見到曉楠倒地,會有什麼反應?他必然記得,造成此幕慘劇的肇事者,是她……
顫巍巍地和原非道了別,燕子知道自己是要回家休息,或等明天向婆婆透露自己已經懷孕的消息好先打個底兒。然而雙腿卻硬是朝路邊走去,右手還未到達路邊之時便無意識地舉起,朝一台慢駛而來的的士揚了揚手。
跨上車子的時候,燕子扭頭向公司正樓六層望了一下。鐵欄內的原非也正望過來。他清楚看見這一刻文燕的臉孔像被嚇去了魂魄一般蒼白,還有因為某種擔憂而不得不外形于色的恐懼。
心中掠過一陣憐惜,原非抬頭想要叫她,咽喉卻像被卡住一樣說不出話來。
燕子細膩溫順,這種女子最是忠于愛情,忠于感覺。他喜歡她,也很早就知道她暗戀著李皓。那段日子,她默默守著李皓的影子,讓愛意在年月搓揉中變成縷柔韌的絲線,變得細致冗長,無休無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