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什麼時候回來?」俊臉繃得媲美雕像,一句話像是從牙縫中硬擠出來的。
花似蝶側首思索。「听說最近日本的百貨公司正在打折……我也不知道我會待多久……」
「姑婆!」又一陣暴吼。
「啊,我快趕不上飛機了!泵婆會給你帶禮物回來。Bye!」
砰!又一次,花拓的怒氣被大門阻絕。
熊熊烈焰從兩只桃花眼中射出,幾乎要把五公分厚的門板燒穿,但隨即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深深的絕望。
啊,他不要休假了……
凶手是誰?
是誰把他推下去的?
黎宇淨小口小口地吃著稀飯,腦中細細回想小說中的情節。
「宇淨,這家做的蛋餅味道很不錯。」一個小盤子被推到地面前。
是酒保嗎?還是那個前任女朋友?也有可能是──
「要不然就試試燒餅油條,配豆漿很不錯。」
迪倫探長受了重傷,凶手很快又要找下一名受害者,他──
「我想說妳在國外住久了,或許會想念中式早餐,如果真的不喜歡,這兒還有面包和果醬。」
同一個聲音再度打斷黎宇淨的思潮,兩道秀氣的眉毛輕輕一蹙。
對面的男人有點吵。
她不是已經吃著稀飯了嗎?一個人能有幾張嘴?
「宇淨……」花拓又開口,聲音中多了幾分遲疑。一直等到她抬頭看他,他才說下去。
「那個……我姑婆出門去了。」
她直視著他,臉上一片平靜。
「她現在正往機場的路上。」以為她沒听懂他的話,花拓又補充︰「她要去日本。」
她的雙眼眨也不眨,毫無表示。
他為什麼要跟她說這些?他的姑婆去日本跟她有什麼關系嗎?
「那表示現在只有妳跟我。」花拓進一步強調︰「從現在開始,房子里只有妳跟我,沒有別人。」
他等了半天沒得到響應。她是木頭嗎?
終于,黎宇淨有了動作。
她低下頭繼續吃粥。
迪倫探長的助手有些可疑,也許出賣探長的就是──
花拓好脾氣地重申。「姑婆去了日本,『船長』不是人,妳跟我變成孤男寡女共處一個屋檐下。」
「嗯。」黎宇淨簡短地應了一聲,一絲不耐掠過心頭。
為什麼他要不停地打斷她的思考?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復同一件事,不累嗎?
花拓瞪著她。「嗯」?他說得口干舌燥,她卻只有一聲「嗯」?
難道她一點警戒心也沒有?
不行、不行,他得讓她了解事情的嚴重性。
「妳爺爺跟我姑婆雖然是老朋友,可是我們昨天才第一次見面,妳對我一點都不了解,知人知面不知心,對于一個個子比妳大很多,又幾乎全然陌生的男人,妳應該有點提防心。」
「好。」希望這個回答可以堵住他的嘴。
花拓傻住。
就一個淡淡的「好」字?她到底是怎麼安然長到二十多歲的?還是她根本就不是在地球長大的?
腦子一轉,他決心嚇嚇她,讓她了解人心有多麼險惡。
「妳不知道,其實我在外面的名聲很差,是個公認的浪蕩子,大家都知道被我摧殘的女人有好幾打,妳只要在我工作的大廈里隨便抓個人來問就能證實。」他刻意用上不懷好意的口吻。至于面部表情,太簡單了,憑他的長相,只要嘴角往上一勾,看起來就夠邪氣了。
很好,她終于又抬頭了。
「每個男人血液中都有潛伏的獸性,而我的獸性指數又比一般男人高。現在妳正在我的屋檐底下,屋里沒其它人可以保護妳,難道妳就不怕我露出野獸的原形,對妳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
很奇怪,他就是想把她激出一點情緒反應,即使是恐懼,也比無動于衷好。
任何一種情緒,都比無動于衷好……
黎宇淨無聲地端詳著他,一絲不解在清澈而無雜質的眸中飛掠而過。
這個名叫花拓的男人明明有著仁慈的天性,從他對待他姑婆和那只獨眼狗的方式就很明顯了。他裝出這副大野狼的模樣是想騙誰?
如果她不擔心跟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他又何必在意?
被她這麼一注視,花拓的耳根莫名其妙地微微發熱,還得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克制住閃躲那道視線的沖動。
怎麼搞的?無論怎麼看,她都像個小妹妹,為什麼那雙小鹿般純淨的眼楮盯著他看時,他會亂了方寸?
「你會嗎?」見他表演得挺辛苦,她配合地問道。
「會什麼?」
「對我做出可怕的事。」
「當然不會!」花拓嘴巴還沒合上,就發現自己破功了。
短短的一個問題,使他所有的努力付諸流水。花拓像個破皮球般泄氣,隨手抓了片吐司就往嘴里塞,黎宇淨則垂首繼續吃粥,再度神游。
餐桌上陷入一片沈寂。
一分鐘過去……
兩分鐘過去……
有人又沈不住氣了。
「妳去過故宮博物院嗎?」根據經驗,他知道指望她主動打開話匣子倒不如指望母雞生金蛋,所以他這個要盡地主之誼的地主只得自立自強。
「去過。」
又來了。為什麼這男人不能像其它人那樣,留給她一點寧靜呢?
「陽明山呢?」
「去過。」去過好幾次了。
「中正紀念堂?」愈來愈沒創意的提議,連他自己都覺得汗顏。
這……真的不能怪他,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出門游玩,此刻真想不出來應該帶她上哪兒去。工作之余,能在家里放松、喘口氣就該偷笑了,還觀光咧!
「去過。」上幼兒園的時候就去過了。
「妳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放棄提議,直接問。
「沒有。」她也干脆利落。
花拓差點沒當場口吐白沫。
除了長他兩個輩分的瘋狂姑婆之外,這是他頭一次對另一個人感到如此力不從心……對方還是個看起來像國中生的女孩。
而她根本不必費什麼唇舌就辦到了。
他埋頭猛灌咖啡,彷佛如此可以沖掉一肚子的窩囊。
「我待在這里看書。」說不上來為什麼,她決定解除他的困境。
「看書?」雖然訝于她主動開口,但更困惑于她所說的話。「大老遠從瑞士回台灣,妳要在屋里看書?妳不是回來玩的嗎?」
「爺爺希望我來。」彷佛這解釋了一切。
「所以妳就來了?」花拓愈听愈迷糊。
「住在哪里,對我來說都一樣。」她緩緩地從座椅上站了起來,顯然認為禮貌性的餐桌交談已經足夠,拋下一句話便走向樓梯。
花拓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那抹正拾級而上的嬌小身影,別無分號的浪子臉顯得怔忡。
她有份異于其它人的純真氣質,直來直往、毫無心機,就像個孩子似的。然而,與這股氣質並存的,卻是一種超乎年齡的淡漠,就是這種淡漠,令人不安……
令他不安。
住在哪里,對她來說都一樣……
這算哪門子的回答啊?
吧淨而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按著琴鍵,花拓顯得心不在焉。
八歲時,姑婆不知中了什麼邪,異想天開地決定要把他培養成鋼琴王子,于是一邊擺著糖果哄騙,一邊供著家法恐嚇,逼得他不得不乖乖地跟請來的老師學藝。這一學就學了十多年,鋼琴王子沒當成,卻也拿到了國際檢定考試的五級資格,並且真讓他彈出了對音樂的喜愛。
此時此刻,他發現自己很難把精神集中在黑白相間的鍵盤上。
他的本性很居家,平時在工作之余,除了打打球、跑跑步之外,其它的消遣則不外乎在家中彈點鋼琴、閱讀,祥和的寧靜對他來說向來是種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