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請指教 第15頁

就像她方才所說的那些話,听起來似乎有些蠻橫不講理,可仔細想想,又何嘗沒有道理?他所做的一切,上可對天地,下可對良心,為什麼要平白無故受這樣的冤屈?可,即便知道自己是受了冤屈,也還要乖乖听從他們的擺布,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上位者知道,他的忠心與耿正!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不牽累靖安王府。

他的人生,怕是永遠也活不出她那樣的瀟灑與精彩。

謝慕驍牽著她的手,如同黑暗中也能視物,走得又快又急。霽月一路磕磕絆絆地跟在身後。

心里頭卻轉過無數個念頭。

他說,送她出去。那麼,他自己是不打算走了嗎?既然不肯走,就還是官府的人,對官府抱著一線希望,指望有朝一日能平反昭雪。

若真是抱著這樣的決心,今日將自己擒住交給官府,所有的冤屈便可一朝洗清。

他心里,是這樣想的嗎?

他會就這樣一直將自己拖到官府的大堂上去嗎?

她心中猶疑不定,偏偏水牢彎彎曲曲,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前方的打斗之聲卻愈見清晰。

呀!那聲驚喊,是……海叔的聲音嗎?

霽月的手不由得一抖,指尖一片冰冷。

再隨著謝慕驍轉了個彎,前方陡然一亮,無數的兄弟高舉著火把,與水牢的守衛斗在一處。

「小月兒。」海叔眼尖,第一個發現了她,喜極,人也跟著要奔過來,卻在驀然瞧見他和她互牽的手之後,頓住了腳步,眼里滿是不解與責問。

包多的人順著喊聲瞧了過來,霽月窘得滿面羞紅,趕緊甩開謝慕驍的手。可心里卻又不免覺得奇怪。

她本是江湖兒女,向來不拘小節,從前大伙兒在蟄龍島,一起喝酒一起玩鬧,也從來沒有男女大防的顧忌。可是今天,面對著這些至親之人的目光,她竟莫名地臉發燙,心發慌。

也許……大約……是因為謝慕驍的身份吧。

大伙兒還遠沒有月兌困,她卻先將仇人從牢里放了出來,雖說是順便為之,舉手之勞,可,他畢竟不是她們同一路的人啊。

思及此,霽月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再也顧不得他是走還是留?腰間軟鞭一抖,加入戰團。

第6章(2)

雙方惡戰正酣,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戰團。守衛軍從山上涌下來,堵住石門,可龍霽月這次帶來的人似乎也不少,不斷有人從山外沖進來接應,看起來,似乎是逃犯被堵在了囚牢里沖不出去,可其實,是守衛被兩面夾擊,處境堪憂。

但若說海盜們處于優勢卻也不盡然,隨著嘹亮的號角聲沖天而起,不到半個時辰,漫山遍野都會被海藍色的海衛軍所淹沒。

局面僵持得愈久,雙方的損失便愈大。

若是不希望看到更多的人受傷、犧牲,最好的方法是擒住龍霽月!

這個念頭只在謝慕驍的腦海里一閃而沒。

他飛身而上,一掌將一名守衛拍得後退三步,避開龍霽月卷來的長鞭,另一只手如靈蛇初探,欺到鞭影之中,握住了長鞭。

霽月一招失手,待要再補一鞭,可無論如何用力,鞭稍直如卡入巨石一般,紋絲不動。驀然回首,是謝慕驍一張陡然放大的俊顏。

「又是你!」她恨極。

謝慕驍卻是一臉難得的嚴肅與正經,「你信不信我?」

信?還是不信?

霽月一怔。

在這個時候,他問她信不信他?

她迢迢千里一路往西,間中遇到多少浪高險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蟄龍島的兄弟不能丟。

在官兵攻島的時候,有分成小鄙逃出去流散在外的,有當時並不在島上,因而逃過一劫的,有負傷漂流在海上,被過往商船救起來的……然而,大部分的人卻是被官兵帶回浮洲,押進了水牢里。

在海上漂泊無依、披星戴月的那一段日子里,每時每刻,她心中所想的,都是有朝一日,定要將陷落于官兵手中的兄弟們救出來。

天可憐見,一個月後,她終于有了機會,可以堂而皇之地帶領龐大的商隊進駐浮洲港。如今,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他卻突然挽住她的長鞭,問她信不信他?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誰也別想在這個時候阻擾她。

她狠狠瞪他一眼,「你放是不放?」

手中的長鞭被扯直了,二人誰也不肯相讓。

「不敢放!亦不能放!」謝慕驍的眼眸深黑如墨,映著水牢外斜斜射進來的一線天光,像是有星星的碎片跌進幽深的井中,讓人不由得想要窺望。

「你想怎麼樣?」霽月心中有壓抑不住的煩亂。

這個人,還真是不知好歹啊。

她從進港之初,便旁敲側擊地從郡守口中得知,海司副統領謝慕驍因挾持朝廷重臣,協助海盜逃匿,而被關押入獄。

本應擇日南下到浮洲港代天子視察的欽差大人也因謝慕驍犯案,而取消行程,改為擇日押解人犯上京听審。

她听了,心中說不出是高興是震驚是難過還是想放聲大笑。

笑天下,竟然還會有謝慕驍這等「精忠報國」、「含冤莫白」的傻子!他口口聲聲說會替她照顧被囚的弟兄,多麼難得,竟把他自己也照顧進了水牢里。

謝慕驍冤嗎?

沒有人比他更冤。

整個浮洲港,整個海司衙門,他是海盜們最忌憚最痛恨的敵人。

但是,他其實又一點都不冤。

第一次,他毫不還手,假裝被擒,甚至不惜受盡折磨,將海神的女兒從重重封鎖的浮洲港放了回去,縱虎歸山。

第二次,在南屏郡守和海司統領合謀設計,幾乎要將在逃人犯一網成擒的時候,也是他,不惜以身犯險,挾持郡守,再一次讓她們遠走高飛。

她恨他,卻又不能抹殺他曾經救過她的事實。

所以其實,連她自己也分不清,她對他究竟是恨怨多過感激?還是感激多過恨怨?

在她听到謝慕驍被擒的消息之後,第一個反應,居然是……想要救他,要救他出來。就當作是報恩吧。

先償恩,再報仇!

可是,當她再見到謝慕驍的時候,他卻完全沒有她想像的高興、激動。她救他出囚牢,他卻當她是逆天而行的大盜。

聲聲質問,句句譴責。

可是,當天也淪落的時候,她唯一能相信的,只有手里的拳頭!

「如果你相信我,就跟我走。」謝慕驍的聲音低沉,但卻堅定。擲地有聲。

她心頭一震。

苞他走?不!

勉強掙扎了一下,卻仍是沒有掙月兌。

那一瞬間,她當真有了放棄的念頭。累了嗎?獨自擔當了這麼久,她多想卸下這一副重擔,多希望有個人能替她籌謀,她只要能跟隨他的腳步一起走,這樣就夠了。

可是,眼前的這個人,他要走的路跟她的路是完完全全相反的啊!

她怎麼能任由自己就此沉淪?

僅僅只是這麼一瞬間的猶豫、遲疑,卻已被謝慕驍覷著了機會,一手拖了她,直朝人多的地方沖去。

說也奇怪,原本斗得不可開交的兩方人馬,一見到他們,都立刻閃了開去。海衛軍士兵是真心順服他們的統領。即便此刻,他仍是牢中監囚。

而眾海盜則是以為霽月被他所制,不敢輕舉妄動。

這奇怪的局面一直維持到他們沖出水牢,龍四海心有所動,輕輕一揮手,眾兄弟一聲不吭地跟在他們身後,一路暢通無阻地下了山。

山下。

謝慕驍終于放開龍霽月,與她作別。

霽月一路暈暈忽忽,到此刻才猛可里醒悟過來,驚道︰「你還要回去?」

謝慕驍苦笑,「一整座牢房都跑空了,總要有人回去承擔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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