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他算是親眼所見了,卻終究沒有勇氣去喊破。
世人怕鬼,那是千古不變的箴言啊!
「你剛才不會是想謀殺我吧?」心跳漸漸安定下來,高澤愷嘲弄地挑高眉角。
好奇怪,這來歷不明的女子,一言一行,一顰一笑,都滲透進他的理智中,如涓涓水滴,穿透冷硬的頑石,就連心也變得軟了。
他終究是舍不得責備她的。
然而,殷靈卻心神不寧地四處張望著,仿佛沒听到他的話一般。
他忍不住轉過頭來,想要說什,眼角卻瞥見路邊稀疏的幾十棵杉樹,不由得瞪大了眼楮。
杉樹林?這就是他發生車禍的地方?
樹倒是參天的大樹,只是數量不對,太少太少了,幾乎藏不住一輛車子,更何況是橫沖直撞的跑車?
丁謙對它的形容還真算是客氣的了。
斑澤愷的眉心幾不可見地擰成細紋。沒有來時,心里藏了疑惑,及至真正見到,疑惑卻更加深了,車禍出得蹊蹺,就連隨後發生的一切也充滿了詭異。仿佛有什重要的事情被他忘記了,似乎要想起,卻終究遺失了一些片段,串連不起。就像漏看了某部粵語殘片中最重要的幾集,便始終弄不明白,這件事和那件事有什關聯?這個人和那個人又有什關系?
他驀地焦慮煩躁,雙手不停地催動車輪,想依照那天的記憶重新拾回某些事故可能發生的依據。
然後,他便听到殷靈不忍的驚呼聲「啊!不要!」夾雜著撞擊聲沖入他的耳膜,迫使他的意識停頓下來。
他昏過去了。
第三章
漢朝
「靈兒,你乖乖地等在這里,不要亂跑哦。」娘離去的時候這樣囑咐她。
十一歲的小女孩連連點頭,一雙大大的星眸里寫滿了好奇與興奮。
這是她第一次跟著娘親出診,雖然只是被遠遠地安置在花園里等,但她還是覺得了不起,覺得自己一下子長大了好多。
這一次,姐姐們不會再笑話她沒用了吧?
小女孩滿足地退回到亭子中央。坐在小石凳上,兩手撐著下頷,專心地等待起來。
這樣枯坐了十多分鐘之後,她換了一個姿勢,將手肘擱到面前的小圓桌上,縴秀的眉頭輕輕擰緊。
她說她來過將軍府,姐姐們會信嗎?會不會嘲笑她是在吹牛?要不要帶上一些證據回家亮一亮?
「你是叫靈兒對吧?"忽然,一陣香氣撲鼻而來。
「唔。好香!"靈兒連忙轉頭。
只見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孩端了一個極精致的托盤走進亭子里來,香氣便是從她手中的托盤里傳來的。
「呀!這是什?"好精制的糕點啊!
靈兒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這是我家少爺特地吩咐廚房為你做的。」小丫鬟甜甜地笑著說。
「少爺?是那個癆病表嗎?"靈兒隨口問著,眼楮卻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面前的糕點。
「癆病表?"小丫鬟略怔了怔。
「噢。」靈兒偷偷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地笑,「是賀將軍啦。」
娘說過的,賀將軍因為在戰場上受過傷,所以身體一直不怎好。娘才隔十來天就來替他診治一次。
在背後,姐姐們卻都喚他癆病表,意味著病入膏肓,無藥可治的意思。
沒想到,卻被她無意中說了出來,靈兒懊惱地咬住下唇。
「沒錯,是賀將軍。」小丫鬟笑容漸斂,「不過,經過神醫莫三娘的診治,將軍的精神已經好多了。」
「是呀,我娘的醫術最高明了,賀將軍一定會好起來的。」靈兒搶著說。心里恨死自己的笨嘴笨舌了。
難怪姐姐們都說最沒用的就是她。
小丫鬟放下托盤,眉目之間都淡淡的。「你娘可能還得耽擱一會兒,你先吃點點心吧。」說著,她禮貌地福了一福,走了開去。
望著她淡青色的背影消失在轉角,靈兒懊悔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說的話一定很傷人吧?那位姐姐一定是生氣了吧?她跺跺腳,忍不住追了上去。娘說過的,做了錯事一定要道歉。
將軍府的花園好大啊,比她們家的不知大上幾倍!靈兒一邊走一邊想。腳下的路卻愈走愈荒僻,愈走愈奇怪。
她心里不由得緊張,想回頭,卻已是不能。
四周圍有花樹叢立,不見盡頭。
轉一個彎,還是樹。
轉一個圈,還是花。
她心下慌亂,提著裙擺一路小跑,沒留意腳下被石子絆了一下,整個人撲跌在地。
膝蓋擦破了,好疼。裙子也撕毀了,好狼狽。
嗚嗚,這就是做錯事的代價。
她坐在泥地上,眼眶紅紅的,好想哭。
「小泵娘,你要不要緊?"一道溫和的聲音從花樹後面傳來。粗粗的,啞啞的,少了些氣力,不過並不難听。
「呃?有人?"靈兒抬起蒙的眸子,四處張望。
「你還好吧?"那聲音又問。
「不好,我很不好。」迷路,再加上摔傷了腿,哪里還好得起來?靈兒鼻子一酸,眼淚又涌了出來。
那聲音嘆了一口氣,溫言道︰「你自己還能站起來嗎?如果不能,就等著人來扶你吧。」
「你自己為什不來扶我?"明知道不妥,靈兒還是月兌口問道。
那聲音忽然沉默下來,半晌,才緩緩說道︰「我走不過去。」
他走不過來?原來他也迷路了。
靈兒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忽然之間勇氣十足。
「你別怕,我娘等會兒一定會來找我的。」
「你娘?你是莫三娘的女兒?"那人的聲音中透著有趣。
「你認識我娘?"
「當然,賀府里有誰不認識莫三娘。」
「那倒是。」因為賀將軍是個癆病表嘛。一想到「癆病表」這三個字,靈兒又黯然沉默下來。
「你怎了?很痛嗎?"溫和的聲音里滿含關切之意。
「不,我不痛。」她大聲說。
「真是個勇敢的孩子。」那人贊許地笑了笑。
她羞紅了臉,嘴角卻輕輕揚起一抹驕傲與得意。
有人夸她勇敢呢,她再也不是姐姐們嘴里那個愛哭鼻子的膽小表了,她心想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靈兒抓了抓翹翹的辮子,努力尋找話題。有個人說說話,她才不那害怕嘛。不然,這強撐起來的勇氣豈不是一下子就會被拆穿?
正思忖間。花樹後面忽傳來一陣輕微的咳聲,開始還壓抑著,後來越咳越厲害,仿佛連心肝肺腑都要咳出來似的。
她嚇了一跳,瑟縮著,退後一點。
咳聲卻仍不停息,一聲催一聲。莫名地,她的心狂跳起來。
他--不會就這樣死掉吧?
她又煩惱地抓了抓翹翹的辮子。
不可以讓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的,這是醫者的天性。
她強抑著心里的恐慌,撐著傷腳站起來。
「別慌,吸氣,慢慢來,慢慢來……」
她一邊說,一邊一拐一拐地循著聲音的方向尋過去。
腳好痛哦,膝蓋還在流血,她好想停下來,可是,那擾人的咳聲卻不肯放過她。她只有一直繞一直繞。
呀!找到了。
花樹隱映之下,是一個白衣的男子。
他坐在輪椅上,垂著頭,青筋突起的手指緊緊抓著胸口,猛烈地咳著。
他的樣子,看起來好痛苦。
她忽覺一陣心疼,沖上去,輕輕摩挲著他的脊背,在他耳邊低低地說︰「慢慢來,別急,慢慢來……」
餅了好一會兒,男人似乎是舒服了一點。他咳了咳,抬頭,望住靈兒。
靈兒猛地一驚,這張臉,松塌瘠瘦,三分像人,竟有七分像鬼。惟有一雙大得驚人的眸子卻是溫和清明的,讓她的心瞬間安定下來。
「很疼嗎?"她忍不住柔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