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是這樣的為她夫君驕傲,然而,從她身邊那些竊竊私語里,她突然間意識到了張蕁如果勝出,那代表了什麼。
滿人不如漢人!
而且還是滿人引以為傲的馬術箭法。
在這個滿人所統治的王朝里,這應該是無法讓人容忍的事。
身為格格,一向以身為滿人為傲的自己,此刻又該懷抱著怎樣的心情?她的目光栘向張蕁,他直直地跪下,謙卑中又帶著那樣的自尊自傲。
「平身。」康熙皇帝帶著欣賞的目光掃過兩人。「朕承諾過,這次競技的勝者可以得到朕所賜予的禮物——從太祖皇帝起,都不曾給予過的一項尊貴禮物。」康熙皇帝威嚴的聲音緩緩響起,而整個競技場上立刻就鴉雀無聲。
尖銳的顫抖掠過蘭萱的胸口,從未有過的寒意從她心底里升起。但即使臉色蒼白,她還是維持著自己的坐姿。
「這項殊榮我只能賜予一人。」康熙皇帝以威武的目光掃過全場。
所有目光都垂斂下來,無人敢與聖上的眼神相觸。
「朕皇權天授,也將秉持公正。張蕁、順騏,朕若要卿等與朕一同較量,卿等是否願意?」康熙皇帝話音一落,所有人的眼里都閃過了愕然與驚詫。
這個世上,沒有人敢與皇帝較量。
而皇帝的這句話,究竟是何用意,也讓人無從揣測——看來,能否獲得皇帝垂青,就在于張蕁與順騏的回答之中。
「皇上,臣願意。」
「皇上,臣不能。」
兩個截然不同的答案,同時在競技場上響起。
瞬間,有一股凝重的氣氛在圍場上空盤旋開來,整個空氣里開始彌漫著令人窒息的肅殺之氣,讓眾人全都屏氣凝神,不敢動彈。
「張蕁,說說為何不能。」皇帝面無表情,聲音平靜卻帶著讓人顫栗的冷漠。
張蕁卑手作揖後,往前站了一步。「皇上,臣自小熟讀儒學,君臣之禮在臣心中已經根深蒂固。故臣不與君爭,臣怎可與聖上較量?」
「如果這是朕的命令呢?」
遠處蘭萱握住帕子的雙手微微顫抖著,臉色慘白。現在她根本無心去想什麼勝利失敗、滿人漢人。滿心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希望張蕁不要惹惱了皇上。
她張大驚懼的眼眸,心里瘋狂地吶喊著。不要忤逆皇上,千萬不可以……
「臣不敢違抗聖上旨意,然臣也有幾句話想向皇上明言。」張蕁揚起頭來,湛然的眼眸里掠過堅韌與決心。
「說。」康熙皇帝語氣威儀。
「君,君也;臣,臣也。君臣之間有可為,有不可為。以皇上之聖明卓識,必然比臣更明白這些道理——若君不君,臣不臣,則天下亂,黎民難。」他的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義正詞嚴,神情恭敬肅然。
整個競技場變得一片死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張葬身上。
他的大膽言辭顯然震驚四座,也讓關切他的人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蘭萱全身都在戰栗,眼前飄起一片紅霧,讓她幾乎無法視物。天哪,他在說些什麼?
可是,在她緊張到抽搐的同時,心里又不由得升起一股自豪與敬佩。
她向來知道自己的丈夫並不是膽小怕事之輩,卻也不曾想過他有如此宏大的勇氣,敢于直面君王,而面不改色,堅持正道。
她暗自在心里發誓,不論今日他會受到何種處罰,她都要與他一起承擔!
第八章
「好,說得好。」讓人窒息的沉默一再蔓延後,康熙皇帝卻突然開了口。
「張蕁,你的答案雖然有些迂腐,卻站在正道之上,讓朕無從反駁。對于君臣之道,禮教德化,你身體力行,當為本朝之楷模,朕甚感欣慰。」康熙皇帝頷首。
「皇上聖明。對于皇上之稱贊,臣愧不敢當。」
「朕說你當得起,你便當得起。只是不能同你較量一番,朕還是有些遺憾。」康熙皇帝笑容滿面。
「臣自是不敢與聖上較量,但若聖上想與臣等一起切磋技藝,臣等定當竭力奉陪。」張蕁的眼里閃爍著明亮的光芒,恭敬之態絲毫未變。
「哈哈哈……說得好……張蕁,你既通讀儒家學說,又能應時變通,這就更難得了。」皇帝的愉悅心情從他爽朗的笑容里就可見一斑。
同時恭立在座下的順騏臉色微微陰沉了幾分。
「順騏,你豪邁慷慨,坦率勇猛,頗有朕年輕時的朗朗英姿,朕有你這樣的臣子,也甚為驕傲。」康熙皇帝仁慈的目光也落在他的身上。
順騏貝勒立刻拱手作禮。「謝皇上夸贊。」
「不過今日還是要評出一個勝者……順騏,你覺得朕應該如何評判?」
順騏貝勒暗暗瞧了一眼笑容滿面的康熙,皇帝的眼神十分親切,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鼓勵或者暗示,讓他無從揣摩聖意。
「一切听憑皇上處置,臣甘心服判。」順騏貝勒高聲應道。
「那麼,張蕁呢?」皇帝笑著點頭,目光掃向張蕁。「你是個漢人——你覺得朕應該把這個榮耀給滿人,還是漢人?」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不論滿人、漢人,都是皇上的臣子,臣當然更無異議。」張蕁坦然而笑。
「你們一個文質彬彬,一個勇敢果斷,這讓朕如何取舍?罷了,朕就把這份榮寵一分為二,共同賜予你們二人。」康熙皇帝做出了決定。
「謝皇上。」兩人同時回答。
「這份榮寵就是膚的一項允諾,無論何時,無論何事,哪怕是犯了死罪,只要拿出這項允諾要求朕赦免,朕也會答應。」
此話一出,震撼全場。
原本緊張的氣氛被眼前更大的震驚所沖散,眾人的情緒又莫名地高漲起來。
滿清自入關以來,從來沒有哪個皇帝給過任何一位臣子這樣的承諾!這真是天大的榮寵,是皇上所能給予的最好獎勵!
「皇上龍恩。」兩人同時下跪,以示感謝。「臣銘心領受。」
此時,在觀戰台上,蘭萱交握的雙手松開又握緊,握緊又松開……她的心情真可以用水深火熱來形容。
在經歷了恐懼與狂喜的煎熬以後,她只覺得全身虛月兌,毫無力氣。
康熙皇帝宣布比試結束,大家可以隨意行動。
當張蕁與順騏走下高台後,競技場里的氣氛完全地沸騰了起來。
許多人都跑向了他們,全是恭喜、祝賀以及諂媚之聲。
蘭萱並沒跟著那些簇擁的人群,她定定的坐在座位上,眼神里閃爍出一些迷惘與疑惑。
「蘭萱,你怎麼了?」張蕁發現蘭萱神情有異樣,是在回程的馬車上。
自從坐上馬車後,蘭萱便一言不發。這與她一貫活潑的性格背道而馳的表現,自然立刻就引起了張蕁的注意。
「相公,沒什麼。」她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後,又默默地低下頭去。
「不對,不可能沒什麼。」他用看穿一切的目光凝視著她。「今天下午那個支持我參加比賽的蘭萱,可不是現在看起來沉默疲憊的蘭萱,太累了嗎?」
「我又沒做什麼,怎麼會累。」她還是低著頭,扯了下嘴角。「不像相公參加比試,騎馬射箭,又要跨越許多障礙,和那麼多八旗子弟還有貴族們一起競爭……才是該喊累的那一個。」
張蕁因為她的話而眼露疑惑,他往後靠了一下,目光更深沉地掠過她的臉。
「我現在很希望可以得到妻子的贊美,獎勵我今天這麼努力。」他沉默了一會後,目光再度顯得柔和。
蘭萱緩緩抬起頭來,她的眼里閃爍著些許柔軟的晶光。「第二場比試的時候,我覺得腦袋暈忽忽的,仿佛看不清楚眼前的東西似的……你去比試,倒比我自己參加比試還讓我覺得緊張。」